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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无旁贷,必合力图成”

——张謇与复旦公学的创办

作者:庄安正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3-10-27 星期五

    1905年3月7日,马相伯在上海率领师生脱离震旦学院,迈出了创办复旦公学(现复旦大学)的第一步。近代著名实业家、教育家张謇到沪办事知晓此事后,立即表态给予支持。随后,他采取一系列行动,助力解决了复旦公学初创时所遇的众多困难。张謇支持马相伯“旨在于上海推动创办一所中国人自己的大学”。可以说,他对复旦公学的创办作出了重要贡献。

缘由探秘

    1905年3月13日,张謇因受南通纱商嘱托等多种事由来到上海,当他听说马相伯要创办复旦公学后,迅速作出反应,表态将对其全力支持。其后,张謇用行动证明了他的表态并非虚言。他支持马相伯,虽然“旨在于上海推动创办一所中国人自己的大学”,但一个非上海籍的人士为何会如此关注上海,关注马相伯呢?其实,内中缘由甚多,但主要有两大原因。

    首先,张謇当时情系上海,已将上海视为第二故乡。南通与上海一江之隔,分别位于长江下游出海口的北、南两侧,地理环境、自然条件、社会风俗等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但是,通、沪两地在近代发展方向与阶段上又存在着较大差异,截至张謇的实业、教育事业起步之际,南通仍基本上停留在农耕时代,而上海已确立了国内首屈一指近代都市的地位。沪上较为发达的近代实业、教育事业,日益开放的士绅阶层,相对宽松的社会氛围等多种因素,都成了推动张謇走进上海,仿效上海,倚重上海的动因,尤其是上海内外联通的开放格局,不仅使张謇快速学到了西方很多先进的管理方法和发展理念,也让其拥有了独特的“世界眼光”。与此同时,上海也更加“注目”这位来自江北的有识之士。张謇状元及第后放弃仕途,投身实业、教育事业,其人生选择与精神气象,以及快速提升、不断改变的南通城市面貌,让沪上许多具有家国情怀的绅商感佩不已。于是,上海向张謇敞开了胸怀,双方间频繁出现了具有时代特征、崭新内容的互动,上海也由此成为张謇除南通外创办实业和教育机构数量最多,往来最为密切,融入范围最广、程度最深的一座城市。在上海这方舞台上,张謇起初主要扮演着“学艺人”与“取经者”的角色,后来慢慢成长为沪上某些领域的开拓者与“男一号”。他既受惠于上海,又为上海添彩;既在上海谋求南通实业、教育的发展方向,又为上海筹划本地的实业、教育(有些影响及于国内)之路。因此,“上海元素”深深融入了南通,“张謇元素”也在上海各处频频体现。在十来年中,张謇从缘结上海到情系上海,他已逐渐将上海的事业视为自己的“分内之事”。

马相伯

    其次,张謇与马相伯交往多年,并拥有着共同的爱国情怀。马相伯(1840—1939),天主教徒,名良,字相伯,江苏丹阳人。1882年7月,朝鲜发生“壬午兵变”,张謇、马相伯先后入朝参加平乱,并于第二年在朝鲜相识。虽然在如何对待日本侵略的具体策略上有所分歧,但两人由此结下的情谊,以及共同的士大夫责任与救国主张,为他们日后继续交往奠定了基础。中国甲午战败后,张謇在南通首创师范学校,马相伯则毁家兴学,在上海创办震旦学院。马相伯还认为“陶冶国民必以师范为基础”,非常认同张謇先办师范的做法。因此,张謇频繁来往上海后,与马相伯重启交往,友情日益深厚。1904年6月,张謇偕王清穆、严复、马相伯等同往上海商学公会参加集会,张謇在会上演说道:“上海许多纱厂挤在一处,不过一家人在门里相并,兄胜弟败都算不得事。须是要开门,与外人争竞。”并点明“从古至今,明白的国不亡,明白的人不死。诸位大家努力,总可发达”,遂赢得“阖座鼓掌”。在“阖座鼓掌”的人中,也包括马相伯在内。“与外人争竞”,做“明白的人”,这便是两人互相支援、联合行动共有的爱国情怀。1905年,张謇与马相伯已拥有了20多年的交谊,马相伯尽管年长张謇10余岁,但并不妨碍他们成为两个为救国而共同奋斗的亲密战友。

饭馆会商

1905年3月31日,《时报》报道《震旦学院之最近情形》。

    张謇抵上海后自感“寒甚”,连日卧床,恰闻马相伯脱离震旦学院,准备创办复旦公学之事。他立即不顾病体外出联络,谋求各方助力马相伯。于是,助力马相伯一跃变成了张謇此次上海之行“最为重要、优先考虑”要完成的任务。

    时在南京的两江总督周馥也风闻此事,遂致电上海道台袁树勋询问信息是否确实,袁回复确有其事,但如何援助,应待“晤商马君”后再定。而此时的张謇早已采取了行动,3月25日,他邀请曾铸、王清穆、黄继曾等沪上绅商聚会于一品香饭馆,共同商讨如何助力马相伯之事,“是日到者甚多”。31日的《时报》对此事进行了报道,总的意思是,经会商全体同意:第一,在道义上声援马相伯。大家公推马相伯为复旦公学校长,“主持学务”,与会绅商皆表态“合力经营”。第二,在资金上援助马相伯。与会绅商“竭力赞成”,并将“集有巨款”捐赠。第三,先行解决办学所需的临时校址、校舍问题。经大家商定,把校址选在了吴淞,“体恤学生光阴,于建造校舍前,拟借吴淞陆军公所空房先行开办”。这次饭馆会商,是张謇在上海为助力马相伯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因事前谋划较为周全,张謇的倡议得到了全体绅商的赞成和支持,大家表示“责无旁贷,必合力图成”。这次会商行动之快、效率之高令人赞叹。

    尽管如此,张謇其实并不主张绅商单独行事。他认为,创办复旦公学只有“合力图成”才能办好,而这“合力”自然包括政府参与。仅以为复旦公学选择临时校址、校舍为例,就涉及借用吴淞陆军公所营房之事,非得到政府允诺不可。会商结束后,张謇、王清穆立即致电周馥、袁树勋:讲明离校学生现“寄居各处,立待新校之成。穆等已议集捐另设新校,拟暂借吴淞提镇行辕并陆营公所,仍延马道良主持学务,先行开学。……谨先电恳可否,即请电示”。29日,张謇又前往道台衙署拜访袁树勋,洽谈暂借吴淞军队营房等问题,袁出示周馥复电:“前接张、王二公来电,已悉六营公所如空闲可借用,请转杨提督(指吴淞炮台提督杨镜岩)并告张、王二公。”既然如此,张謇、袁树勋便再与杨镜岩协商落实尽早迁房。4月4日,张謇因事急需返回南通。离沪前,他接受了马相伯及离校师生的邀请,允诺偕曾铸、严复等20多人共同担任复旦公学“校董”,用以提高复旦公学的声望和方便向社会筹集资金。与此同时,让张謇颇感宽慰的是:吴淞军队已“于日前迁出”用房,同意供复旦公学借用。为期23天的助力暂告一段落,张謇可谓功不可没。14日,《时报》载文《震旦新学院之大局定》,对于这次官、绅“合力”创办复旦公学之举给予高度评价:“官与绅俱有力焉。不争意见,不生疑忌,上下一心,更近日新,事业中所寡有者。苟能事事如此,中国前途未必无望。”

    虽然复旦公学的构建框架大致落定,创办已经启动,但张謇无法长驻上海,就近参与。而4月4日返回南通后,他在其后3个月内为筹备办厂、开矿、垦荒等奔波于南通、镇江、淮安、宿迁、徐州、连云港各地。其间,张謇仍不忘与其他“校董”集体签署了一份《复旦公学募捐公启》,面向社会广为散发:“震旦学院者,丹徒马君相伯良之所创立也。”“此今者复旦公学所以继震旦而求立,而募捐之举,所不得已而望海内外诸公之见助也。”8月后,张謇连续到上海参加了调解抵制美货运动、抗议英国副领事大闹会审公廨示威运动,以及中国留学生为抗议日本文部省歧视罢课返沪事件等。在上海,他虽与马相伯多次接触沟通,却无法做到专注于复旦公学之事。张謇在致友人的函中透露过内心的无奈:“爱我者,恨我兜揽太多;望我者,责我因应不广。世乱方始,老境已来,公谓我奈之何哉。”10月26日,张謇挤出时间偕王清穆等赴吴淞,实地视察包括复旦公学在内多所学校的操场用地建设情况。11月22日,张謇又邀请王仁东、赵凤昌等人前往吴淞,首次走进复旦公学校园与马相伯会晤,当晚又在一家饭馆设宴招待了众人。当天在复旦公学会晤的具体内容现已无法知晓,但可以大致推测的是,应该包括两人对大半年共同经历的回顾,对来年的展望,以及相互间的慰问与鼓励。

“万圆”捐赠

1905年4月4日,《时报》报道《震旦学院预备开学》。(左图)
1905年9月9日,《时报》刊登本报代收复旦学校捐款明细,其中张謇捐款200元。(右图)

    能否在资金上大力援助马相伯,关系到复旦公学能否成功创办。张謇最早在饭馆会商时,以及稍后又在《募捐公启》中一再向社会发出募捐呼吁。绅商界反响总体不错,周馥、袁树勋等政府官员也表示“自应力与维持”,并于同年7月底前从各地财政筹拨了1万两白银用以资助复旦公学创办。

    但是,作为倡议在资金上援助马相伯的绅商代表,张謇不像政府官员那样可以通过财政拨款来解决问题,他不仅需要自己设法筹款,而且必须为其他绅商作出表率。张謇饭馆会商后的捐赠行为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的捐赠有三个特点:一是捐赠时间早。《时报》在9月9日刊载了一则捐款启事,其内容介绍了此次给复旦公学捐款者为5位绅商,张謇名列其中,捐赠“二百元”,为5人中数额最大者。但这并非张謇最早的一次捐款,只是多次中的一次。据张謇早在3月29日的日记中写道:“为震旦已散学徒筹款得万圆(另说‘一万两’)。”这才是张謇的第一笔捐款,也就是在饭馆会商后的第4天。而此时政府官员与参会绅商虽都有捐款意向,但均未开始行动。二是捐款数额大。张謇日记中所记载的第一笔捐款达“万圆”,数额如此之大,后来只有少数人(如曾铸等)在下半年捐赠中达到过这一数额,“超过者未有所闻”。张謇这“万圆”捐赠犹如从天而降,及时且迅速,可谓是给刚刚起步创办复旦公学的马相伯吃了颗“定心丸”。同时,张謇这一时间最早、数额又最大的捐款,对其他绅商无疑起到了很大的推动和表率作用。曾铸等人在下半年为复旦公学捐款“万金”的举动,应该也是受到了张謇的启发与激励。三是途径不同寻常。张謇的捐赠出手即达“万圆”,极容易让人将这一举动与南通实业的实力雄厚联系起来,但事实并非如此。

    事情是这样的:1905年2月24日,南通有艘装载棉纱与“县庄布”外运的货船在吴淞口遭遇上海认捐棉纱公所勒索。认捐棉纱公所属于厘卡机构,一贯霸道行事,由于此次欺人太甚,激起了南通纱商的公愤,迫而向张謇求助。为南通纱商申诉,即是张謇3月13日来沪的动因之一。由于张謇在国内实业界影响很大,且上年已获“赏加三品衔,作为(商部)头等顾问官”的身份。在他的筹划下,认捐棉纱公所最后不仅被迫将所扣南通纱商货物“照数发还”,张謇还巧妙设计,掌握了认捐棉纱公所“勒索枉法”巨资的证据,由江苏巡抚陆元鼎给以“罚银一万五千两”的处罚。而这项罚银的最终去处是:三分之二由张謇捐赠给复旦公学,另三分之一则捐赠给了上海龙门师范学校。这两所学校几乎是同时在上海创办,张謇与龙门师范学校筹办人袁树勋、李平书等交往密切。张謇为南通纱商申诉事发偶然,原本与为复旦公学捐款没有关联,但是,张謇如此办理,既为南通纱商伸张了正义,又为复旦、龙门两所学校筹得了大笔资金,可谓一举两得,他的巧妙运作与办事能力不禁令人敬佩有加。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3年10月27日 总第4052期 第三版

 
 
责任编辑: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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