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派出所当内勤，其中一项工作就是管理档案。
我所在的派出所位于岛上，夏天超强台风席卷而来，摧毁了岛上的堤坝。派出所四周一片汪洋，街上飘着锅碗瓢盆。派出所档案室也进了水，水里的虾和青蛙清晰可见，所长和我在及膝深的水中抢救着档案。我焦急万分，马上要迎接全省公安系统首次档案规范化建设检查了，派出所档案工作底子薄，又遇到台风带来的不利影响，工作该咋办啊？所长说：“这些档案说不定哪天就能救命，能抢救一件是一件！”那年从夏到冬，全所上下每晚都加班整理档案。浸了水的档案发霉得厉害，我们手上长了很多红斑，全靠涂风油精止痒。那半年，派出所每位民警身上都散发着风油精的味道。年底，我们顺利通过了检查。
没过多久，为了让户籍档案资料更翔实，更好地发挥作用，省公安厅又下达了基层基础大排查任务，需要我们挨家挨户核对辖区户籍信息。派出所只有我一位内勤，日常窗口工作不能停摆，便只能在休息日加班干。到了休息日，无论刮风下雨，全所民警都背着户籍册进村入户。这一干又是大半年，我们把2.6万常住人口的情况掌握得清清楚楚。入户工作还密切了我们与群众的联系，治安组的同事在群众的帮助下成功抓住了两名嫌疑人，办结了几起悬而未决的案件。通过日积月累的核对工作，我也对辖区的常住人口、重点人口等情况了如指掌。所里近百本户籍档案，谁在哪个村哪本户籍册里，我随手一找，十拿九稳。
由于以前户籍登记程序不严谨、材料不完备、干部群众文化程度较低等因素，在核对户籍资料时，很多群众向我们反映自己的出生年月信息有误。为了及时更正错误信息，我按照规定指导群众提供相关资料，但出生证明的收集难度很大，因为当时农村缺医少药，很多妇女都是在家生产的。孩子出生后，有的就在红纸上记下孩子的生辰八字，有的用刀刻在家中的木板上，岛上群众称之为“原命牌”。有位村民的“原命牌”是衣柜门，全家人的生辰八字都刻于其上。为了证实他儿子的真实出生时间，他把柜门卸下，扛到派出所，我和搞痕迹物证的同事认真比对后，确认了信息的真实性。
在核对工作中，我们也排摸出很多未落户人口。针对这种情况，我自制了登记户口所需材料告知书，和同事们下村时挨家挨户地分发。一下子，来所里办理户口登记的人数井喷式增长。有的群众不识字，不会取名字，就请我取。一时间，我的办公桌上除了原有的《新华字典》外，还摆上了《诗经》《唐诗三百首》。我们那边有个说法，帮人取名会被沾走福气。我妈很担心地提醒我，我安慰她：“为人民服务是积累福气的。”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外嫁女来登记，按照政策，孩子的户口要随母亲落户在本辖区，其夫姓蔡，我给孩子取名为“蔡一”。在向她解释了名字的寓意后，我又叮嘱她：“‘一’字简单，如果觉得不好，日后改也方便。”她欣然同意。去年国庆期间，我回到岛上，当晚散步途中，两个高大小伙子从我身边跑过，其中一个叫另一个“蔡一”，我不禁莞尔。刹那间，莫名滋味涌上心头。
从派出所调到局机关后，我负责案件宣传报道工作。每每有重大或者典型案件告破，我就调出卷宗开始我的另类“侦破之旅”。如果说派出所户籍档案工作更多的是服务群众日常生活，那么，依靠刑事档案开展宣传工作，则是对破坏群众日常生活的恶性行为进行揭露和控诉，是为了止恶扬善。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起本地少女被拐卖的案件。当事人在15岁时被拐，被多次转手后卖到北方的一个偏远山村，还育有一子。警方进去救人被阻，几经周折，这名当事人终于安全返乡与亲人团聚。此案一经报道，引起各方高度重视，打拐宣传大面积铺开，很多辖区民警进校园、进社区开展宣讲，本地再也没有出现被拐案件。
后来，我调到组织部，负责干部人事档案工作。一次，有人上访，要求过渡为公务员身份。同事说，此人是老信访户。我翻阅了他的档案，详细做了笔记，也查找了当时的政策，走访了当年的领导和人事干部，并特地了解了当年此人的表现情况，最终确定他当年不符合过渡为公务员的条件。翔实的档案仿佛照妖镜，在它的照射下，一颗贪婪自私的心暴露无遗，这位上访者终于停止了上访。
档案是我们的宝贵记忆。试想，一个人失忆或者记忆凌乱，是多么令人遗憾的情形。是档案工作让我们放心前行、为我们留下所有过往——无声的岁月啊，请以此为铭。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3年8月21日 总第4025期 第四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