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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飞:51封家书背后的铁骨柔肠

作者:杨梓楠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3-03-31 星期五

    王一飞,1898年生于浙江上虞,1921年赴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5年回国,先后担任过中共上海区执委书记、中共中央军委筹建工作负责人、中共湖南省委书记等职。1926年2月,王一飞与在上海区执委工作的陆缀雯结为夫妻。从结婚到牺牲,在不到两年的时光里,王一飞给妻子写了51封家书,却没有等到最终团聚的那一天。在这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80多页信笺中,信仰凝成生命绝唱,尽显革命者的铁骨柔肠。

“如庸夫庸妇之终老牗下”,“不可能,亦不愿”

    1925年秋,王一飞在上海区执委工作期间,结识了同在区执委工作的陆缀雯。两人志同道合,由相识、相知到相爱,于1926年2月在上海建立了革命家庭。结婚时,他们甚至连一张双人床、一件新衣服也没有买,仅在区执委机关附近租了个亭子间,把两人的行李搬到一起,请几位亲朋和同志喝杯清茶、吃点糖果。婚后,他们互敬互爱、相濡以沫,然而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聚少离多成为这对革命伉俪的生活常态。

    新婚后不到两个月,王一飞作为中央军事部特派员,去武汉、南昌、长沙等地,收集长江流域各省党组织提供的军阀情报。这是他们夫妻二人婚后第一次分别。1926年3月21日,王一飞在开往武汉的客轮上提笔给妻子写道:“‘骤然离开我爱’,忽忽‘如有所失’似的!虽然,此次因校事(指党交给的工作任务)而自动的自愿的且有理智的别离,但终不能打消我私心的难受,且深觉很不自然似的!……这完全因为我俩平日的生活,已完全打成一片,一日不见也难,何况更久?!但是我们的生活是奋斗的,在动的状态中,如庸夫庸妇之终老牗下,寸步不出雷池者,不可能,亦不愿!如此转辗一想,倒觉得别离是我俩经常的生活,同居却是偶然的幸遇!我以此自慰,并愿以此慰我爱!我每次回想我妹天真澜(烂)漫的态度,爱我的真切,使我感奋百倍,愿振作全副精神为校(指党)做事,俾有以副(付)妹之爱!”

1926年3月21日,王一飞给其妻陆缀雯的信(部分)。

    这封家书字里行间流露出王一飞对妻子真挚而深沉的爱,这种爱超越了寻常的夫妻情。在他看来,碌碌无为虚度一生非其所愿,庸夫庸妇白头偕老不足称道,活在世上一日,就要努力奋斗一日,“振作全副精神”为党和人民多做一点贡献。王一飞严格地用这样的标准要求自己,并以此鼓励着他的爱妻。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夫妻二人分隔两地,怎能不思念!怎能不担心!唯有共同的信仰支撑着他们,让他们愿倾其所有为理想中美好的未来而奋斗。

“不为时代之落伍者”

    陆缀雯出身贫寒,仅念过4年小学,便跟着她的母亲做些糊火柴盒的手工劳动,以补贴家用。婚后,王一飞为妻子提出“精神愉快、身体强健、稍为用功”的口号,期望她“不为时代之落伍者”。

    1926年8月,王一飞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又一次南下远行,秘密准备接应北伐军的工作。他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身怀六甲的妻子,于8月13日的信中写道“我替你想想,你应注意以下各事,以免为‘女子’‘孕事’‘从前失学’等所误,而不为时代之落伍者!妹妹,我爱你,你是我的第二生命,我希望妹妹进步,比希望自己更切!”为此,王一飞在信中对妻子提出三点建议:在身体方面“绝对的注意卫生(衣食睡),并略加行动(有益孕身故也)”;在精神方面“求正确新颖思想,谋相当技能,可以改进一切杂虑烦思”,要求妻子多读书报,如《新女性》《现代评论》《向导》和《国闻周报》的《时评》栏目等,并按时学英文;在家庭方面,“减少家务琐事等注意力”,“多注意学问政治”,“以免渐成‘俗人’”。王一飞在这封信的结尾写道:“这是我的希望,这就是我不愿把你关在门内,做一个简单的新式媳妇之用意!!!”“如果你我的爱情,不能在学问事业上互相勉励上进,总是抱歉的。”“我爱我的第二生命,我愿我的第二生命健全(各方面的)……至于我自己呢,自然也须随时努力。”

    “别后思量才愈觉得聚首时之乐,聚首时一举一动之可贵。”这次分别长达5个月,为革命奔波在外的日子里,紧张而忙碌,每有空闲,王一飞便要把绵延的思念交付纸笔,一封封署名为“你的一飞”“你的好哥哥”“飞”的家书寄向“文妹我爱”“我的心爱”“我最亲爱的文妹”。不过夫妻间相思的情话,并不是王一飞笔下的主要内容,年长几岁的他是妻子革命生涯里的引路人,王一飞希望陆缀雯不仅是自己的“文妹”,还要成为一个有着新思想,能在事业上积极探索的革命战友。他们在家书中谈学习、谈理想,两位年轻革命者的心随着革命的脉搏跳动,与整个时代同频共振。

“当此财政拮据之时,顾念党国,自当前往”

    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王一飞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离开上海,赴武汉工作。半个月后,陆缀雯带着3个月大的儿子,跟随周恩来到了武汉。然而,这个小家庭刚刚团聚不到2个月,汪精卫在武汉召开“分共”会议,白色恐怖笼罩着整个武汉,王一飞托人将妻儿送回浙江老家暂避,他则留下来坚持斗争。这次分别竟成为这对革命夫妻的永别。

    1927年8月7日,王一飞以中央军委代表的身份参加了中共中央紧急会议(即八七会议)。会后当晚,王一飞在旅店的灯光下给妻子写信:“我在店安好,你可勿念!我之归期,当在秋收后决定。”信中的“秋收后”暗指八七会议决定发动秋收起义,而王一飞将投入这场战斗。在紧张的工作之余,王一飞继续使用化名和生意人的身份与妻子书信联系,把上级称为“经理”“校长”,去“苏州”则暗指去苏联。信中提到“店中因纸票流行,生意亦甚为清淡”“此间物价腾贵,纸币难用,甚为困难”“营业不盛,处境当然不甚佳妙”等,都反映了当时严峻的革命形势。8月下旬,党组织派王一飞前往鄂北指导当地农民开展秋收起义。临行前,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我被上峰派往鄂北收税,大约须四五天路程,何时完结归来,很难预定……当此财政拮据之时,顾念党国,自当前往,所以我决定明晨即动身。”这封家书再次用曲折笔法反映了革命的坎坷征途,道出了一位革命者的博大胸怀。

    在将自己的青春献给伟大事业的同时,作为小家庭的一员,王一飞也在家书中流露出敬母爱子的深情。1927年8月,他给在浙江老家的妻子写信:“我母老矣!我们出门又不易归,你须趁此机会,为我多尽孝心!应为其做一些衣服及棉被(约百元),须统统换新,至要至要!”过了数日,王一飞仍不放心,继续写信嘱咐妻子:“母大人之衣,须为之速办,统统须换新,不必得她之同意,棉被亦须新做。”其情依依,其心殷殷,跃然纸上。离家千里,王一飞同样放心不下不满周岁的其子小文“我不知道他叫妈妈时,他的妈妈笑得怎样?巩(恐)怕‘口要闭不拢’罢!”“小文我很想见他,抱他,吻他……但可惜现在不能耳!”透过家书中的寥寥数语,可以看出其思子之心,何其切切。

    “自家中迭遭变故以来,不得不勉强支持,以分人子之劳。”在这里,王一飞以儿女对待慈母一样的情感,表达了他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王一飞在民族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既已为党为国“分人子之劳”,将他的青春与热血付诸革命事业,就再难在母亲膝下尽“人子”之责,再难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其舍小家、为大家的家国情怀,何其炽烈与深沉!

“我相信此精神现在还不变”

    1927年10月,中共中央选派王一飞担任湖南省委书记,组织长沙暴动工作。在白色恐怖时期,一个外省人到湖南的大城市搞地下工作是非常容易暴露的,尤其是担任省委的领导职务,处境自然更加危险。然而,王一飞没有提出任何个人要求,立即执行了中共中央的决定。抵达长沙后,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我的环境很苦,并曾经受许多打击!所以才出来做生意。我相信此精神现在还不变。”“此精神现在还不变”一语,也是王一飞在革命低潮时期的政治宣言。

    12月10日,长沙暴动的枪声打响了。但由于敌我力量对比悬殊,暴动未能成功。长沙暴动失败后,白色恐怖再次笼罩长沙城,国民党反动派疯狂地搜捕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王一飞的处境更加艰难。22日,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但是如此环境,对于我究竟益多害少。不然,我焉有今日!所以应当谢谢他们(指国民党反动派)才是!所以我劝你还是只顾大节,刻苦自励。”面对反动派的凶残屠杀,王一飞不屈不挠的精神和将革命坚持到底的决心溢于言表。在这种处境下,王一飞考虑将妻儿接来长沙,以掩护我党地下工作的开展。24日,他在信中写道:“来时,以少带行李为要。除你和小孩用物外,一概可留在三哥处……现在年底将近,行路甚为不便,你在路中,务须自己小心,总以‘沉静’‘少与人谈’为要。”然而,准备起身赴湘的陆缀雯却等来了丈夫被捕的消息,这封期待团聚的家书也成为他们重逢前的诀别。

1927年12月24日,王一飞给其妻陆缀雯的信。

    1928年1月,王一飞与李子骥、涂正楚等湖南省委成员开会时,被反动派军警逮捕。王一飞被捕后,化名陆崇文,以表示对妻子陆缀雯的思念。湖南省委很快派人前往探监,王一飞对探监的同志说,由于党内出了叛徒,事情将会很快了结,为保存更多的革命同志,保护地下省委机关,不宜再派人前来探监或送御寒衣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王一飞想到的还是如何保存革命力量,维护党的利益。

    1月28日,王一飞高呼着“中国共产党万岁!”“工农暴动万岁!”的口号在长沙教育会坪英勇就义,年仅29岁。王一飞牺牲后,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布尔塞维克》上刊登的悼文中写道:“一飞同志的死,是湖南工农群众失掉了一颗明星,我们只有悲痛,只有秉着他的精神努力。”后来,周恩来为王一飞、陆缀雯的儿子取名为“继飞”,希望他继承父亲未竟的事业。

    在残酷的革命岁月里,每一次的生离都可能意味着死别。离开白发苍苍的母亲,辞别患难与共的妻子,舍下出生不久的孩子,王一飞选择了始终如一、忠心耿耿地为党工作和战斗至生命最后一息,为的是中华民族的解放和千千万万家庭的幸福。王一飞牺牲后,只给妻子留下两人的合影和饱含深情的51封家书,革命者的铁骨柔肠与家国情怀永远定格在这叠信纸上,深深地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后来人。

    文中所示档案为中央档案馆藏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3年3月31日 总第3964期 第一版

 
 
责任编辑:实习编辑 程子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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