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团圆的节日，许多人不远千里、万里奔赴故乡，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可是，总有一些人因工作、生活等原因不能如愿，于是就诉诸笔端，遥寄家书，请鸿雁捎去思念与祝福。在家书的百花园里，春节家书以其特殊的时间节点、浓郁的亲情表达呈现出独特的样貌与魅力。
在51年前的那个春节，一位老人给他的5个子女写去一封家书，倾诉了其离家34年后首次回家过年的感受。此信今天读来仍令人感怀不已，字里行间记述了一位身处逆境的老党员对革命前途依然充满信心，对后代成长满怀希望的朴素情感。透过这些文字，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那个时代的脉搏和信仰的力量。
胡华是中国人民大学教授，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中共党史学科的主要奠基人和开拓者。
1921年12月，胡华出生于浙江奉化一个职员家庭。1937年，他肄业于浙江省立高等师范学校，在家乡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1938年10月，年仅16周岁的胡华告别父母，历经艰险奔赴延安，进入陕北公学学习；1939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从1940年开始，他相继在华北联合大学、华北大学任教。1949年9月，胡华于新中国成立前夕才回到阔别11年的家乡，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父母亲人。
新中国成立后，胡华满怀激情地投入中国革命史和中共党史的教学与研究中。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他先后担任中国人民大学中国革命史教研室副主任、中共党史教研室主任、中共党史系主任等职。1956年，胡华被评为教授。
“文革”期间，中国人民大学停办。1970年1月，胡华从北京赴江西省余江县人民大学“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与他一起生活多年的母亲也被迫回到家乡。在干校，胡华被分配在养猪班，以多病之躯开始了担泔水、打猪草、喂猪、起圈等又脏又累的体力劳动。
1972年2月14日，胡华致子女们的家书。
1972年1月，胡华获准于春节期间返回奉化老家探望母亲。这是他离别故乡34年后第一次在故乡过春节，心有感触，于是就给子女们写下了这封家书。家书全文如下：
胡宁、胡安、胡静、胡刚、胡芳诸儿：
你们都好吧！
我于9日自江西动身，由于春节火车不断误点，及购票困难，在杭州、宁波各住一夜，至十二日中午始抵家。正好华庆表弟亦来奉化探亲，在车站相遇，晤谈甚欢，在我家住了两夜，今早他进里山家乡去了。奶奶大病之后，虽显龙钟衰老，但精神还好，还能在厨下烧火、洗碗，日夜忙个不停。家里里里外外都靠姑妈奔跑操劳照应。我年过半百，劫后余生，离别故乡三十四年后，第一次在故乡过春节，感触良深。展望党和国家，在毛主席、党中央领导下，蒸蒸日上，前途越来越美好。林贼败亡，极“左”思潮，歪风邪气，正受打击，正气上升，党的干部政策和知识分子政策正在落实，心情是兴奋的，革命意志是旺盛的。且幸身体日益强健，老当益壮，尚可为党工作一些年，党的干部政策和知识分子政策深信总有落实到身上之日。
你们五人在外各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英勇奋战，艰苦卓绝，捷报频传，也使我们老辈人高兴，你们互相鼓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珍惜每一天，珍惜每一步，争取日有所进。王铁人“北风当电扇、大雪是炒面”之句，以艰苦为荣光，以艰苦为幸福，克己奉公的精神，值得好好学习，作一个高尚正直的人，虽苦犹乐。青年时期经历艰苦的锻炼，是毛主席对后一代有意的培养，你们要好好体会党和主席的苦心，不要辜负党的期望。我在青年时期出门革命，十年不归，战火纷飞，出生入死，十年之中，以杂粮为主食，萝卜、白菜汤为付食，一年不过吃到一、二次大米；黑夜行军，顶风冒雪，野地露营，比较起来，你们今天生活究竟安定得多，条件好得多，深望积极努力，条件越艰苦，越能锻炼考验人。与日俱进，有厚望焉。爰作一绝句以志念：
示黑、鄂、吉、京诸儿
一家革命各西东，天涯思念月明中。
征程五七须勤奋，珍惜眼前无限春。
1972春节
胡宁、胡安给奶奶寄的钱，奶奶已收到。但以后不必寄钱。胡静所寄葵瓜子和白糖，奶奶也收到。胡刚来信五一节能来故乡，很好。芳儿近日未有信，谅工作繁忙。奶奶很挂念你们，对你们一片孝敬之心很高兴。我将于21日离家回赣。真是鲁迅所云“返家未久又离家”，他的诗“我有一言应记取，文章得失不由天”，亦可借赠你们。专此
即祝
春节快乐，进步！
爸爸
1972.2.14于奉化
这封信是胡华写给5位子女的，用的是复写纸，一人一份。5个子女中，两个在黑龙江兵团，一个在吉林插队，一个在湖北当兵，一个在北京工作，可谓天各一方。
1971年，胡华在江西余江“五七干校”养猪时留影。
子女们曾写信向胡华报告评上了“先进工作者”“五好战士”等称号，实属“捷报频传”。作为父亲，他自然十分高兴。佳节思亲，胡华思念着“各西东”的子女，写信时嘱咐孩子们要“以艰苦为荣光”“克己奉公”“作一个高尚正直的人”“珍惜眼前无限春”等，并以革命战争年代在战火中办学的亲身经历，教育孩子们要在艰苦环境中接受锻炼和考验。在党的培养和胡华的教育、鼓励下，他的5个子女都努力进取，先后取得大学或大专学历，中级或高级职称，在各自的岗位上默默奉献。
就在写完这封信不久，胡华接到了返京的调令，担任中国革命博物馆（现中国国家博物馆）顾问。1978年中国人民大学复校后，他先后担任中共党史系主任、名誉主任，是我国党史专业的第一位博士生导师。在日常繁重的教学和科研工作之余，胡华发起并组织成立了“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任常务副会长，并主编大型丛书《中共党史人物传》（1-50卷）》。他还参与成立了“全国中共党史研究会”（后改称中国中共党史学会），任常务副会长。值得一提的是，《中共党史人物传》从拟定选题，到组稿、审稿，再到出版、发行等，是一项系统工程，艰难浩繁。在胡华离世前的7年内，他主持了14次审稿会，与出版社编辑互通的书信就有100多封，每天超负荷工作，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抱病审阅传稿，共终审《中共党史人物传》44卷，传稿572篇，达1050万字。胡华曾说：“烈士们用鲜血书写了他们的斗争史，我们要用烈士的精神来从事这一崇高的工作！”
胡华把全部精力奉献给了中共党史事业，终因积劳成疾，不幸患了肝癌。1987年11月25日，他在上海接受肝癌手术的前10天给时任中国人民大学校长袁宝华写信：“深谢党的培养、教育和关怀。此次患病以来，我仍抱着乐观的态度，充满信心与病魔作斗争。生就是奋斗，死就是休息，不过尽力争取多有些日子继续从事我未完成的许多工作……”非常可惜的是，手术未能挽救他的生命。1个月后，胡华永远离开了他深爱的这个世界。但其子女永远记住了父亲的诗句“珍惜眼前无限春”，因为它是一种精神，更是一种信仰。
中国人民大学家书文化研究中心供稿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3年1月13日 总第3933期 第二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