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一隅，每年都有几株向日葵开得灿烂，搬到小区的第一个夏天我就发现了它。初夏，纤细的植株从矮矮的景观灌木丛中跃起，那绿与周遭灌木丛的绿很相近，哪怕高些，也是那样的融洽，不显得突兀。仲夏来临，几场轰隆隆的雷雨过后，它愈发抽条。没几日，修长的身影上就出现了一抹瑰丽的黄。
这是几株观赏向日葵。花盘不大，有成人手掌般大小，花瓣是明黄色的，一瓣一瓣能数出来的清晰，中间是小小的深褐色花蕊，别样耀眼。初时，仅有很少几朵，却也明媚得让人无法忽略。仲夏开始，花朵就越来越多，不停歇地一朵接一朵地开着，几乎每个枝头都挂了一朵明晃晃的花儿，越开越绚丽，仿若此时的阳光于它是最丰盛的养料一般。小蜜蜂也多了起来，“嗡嗡嗡”地在花盘间飞来飞去、走走停停。
这几株向日葵不知是何人何时种下的，可能仅是不经意间扔下了几粒种子，它便悄悄在此生根发芽、成长开花，渐渐就成了一处风景。它的花期很长，从初夏一直开到初秋、仲秋，甚至天都有些寒凉了，它才缓缓收拾起自己的璀璨，花瓣一片片随风掉落，花朵渐渐稀疏，腰杆也由挺拔变得有些弯折，但它依然每天跟着太阳的脚步努力绽放着自己，直到最后一片花瓣凋零，留下孤独的深褐色花盘。我是不愿看到这样的败落的，但这就是草木一秋了。
向日葵具有向光性，花朵会朝着太阳的方向转动，亦称之为“太阳花”。《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五》中曰：庭中有西番菊两株，其花大如盘，簇瓣无心，赤光灿烂，黄菊为之夺艳，乃子种而非根分，此其异于诸菊者。徐霞客周游四方，记下了云南的向日葵，云南的向日葵我不曾得见，但大漠的向日葵却让我许久无法忘怀。
我未曾想过，向日葵会让人生出一种豪迈之情。那是在祁连山脉自驾时的一段回忆。日暮垂垂之时，西边山顶上大朵大朵的白云被夕阳渲染成金红色，映衬着青黛色的山，幽深而空寂。道路两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稞田，夕阳为它镶嵌了一层薄薄的金边，随风轻舞慢摆。麦浪滚滚，陪伴着几辆穿行在田间的车。忽而，一片广袤的向日葵陡然出现在大片的青稞田中，耀眼的金光肆意而张扬。青海的向日葵是硕大的，棵棵头顶着如盆般大小的花盘，比起周遭矮矮的青稞，看起来是那般的茁壮，仿若巨人。浓浓的暮色下，向日葵花盘齐整地面向夕阳，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是那样耀眼夺目。“满院秋风敛嫩黄，扣槃扪烛望恩光。踆乌万里谁知汝，犹是西倾倚夕阳。”清代沈青涯的这首诗不经意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与此景有些大相径庭，不甚贴切，好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更能描述此刻的心境，我已满眼是这样的壮观了。
向日葵是丰盈的，它日复一日地汲取着日月精华。花开时绚丽，花谢时收获沉甸甸的果实。在内蒙古，我的感受尤为深切。那是开在草原上的向日葵，去时正值深秋时节，花已凋零，不复往日的亮丽，只有土黄色的秸秆上顶着一个个深褐色的盘，垂得很低，有的直接弯下了腰，看起来沉甸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似的，这是令人开心的收获时节。好友特意带我去了晾晒葵花籽的场院，本以为如晒粮食一般平铺在场上，当我看到似小丘般大堆大堆的瓜子时，我的认知瞬间被颠覆了。一堆堆瓜子向远方绵延而去，颇为震撼，数不清有多少堆，也不知每堆有多少斤，这里的瓜子是论吨计算的。上前捧一把在手，大粒饱满的瓜子是那样喜人。晒瓜子也需要用专门的工具时不时扬一扬。我也试了试，除了扬起一片毛茸茸的微末外，还扬跑了不少瓜子。
向日葵是常见的花，但是像青海那样辽阔地带的大片葵园还是少有的。思念从离开的那一刻就已开始并深植于心。一日，一友约我去画室画画，我选了一幅吴冠中的《江南春色》，静静坐下来，面对画布正思考着应从何处落笔时，不经意一瞥，旁边的一幅画深深吸引了我。一个女孩儿正全神贯注地临摹梵高的代表作《向日葵》。那女孩儿临摹得非常逼真。画布上，朵朵向日葵花瓣飞扬，似在风中飞舞，又似燃烧的太阳，耀眼夺目。凝视着那幅画，仿佛心都会燃烧起来。后来得知，这个女孩儿每天下午都会来画室画3个小时。这幅《向日葵》她已经画了近一个星期，这是她送给朋友的礼物。
再去画室，满屋已没有挑战《向日葵》的人，我几次拿起样稿，却又放下，我深知我无法画好这幅画，因为我的心之所属是那生长在大片土地上的鲜活的向日葵，而不是花瓶里的它。我喜欢插花，但从来没有买过向日葵。在我的内心里，小小的花瓶是无法放下它伟岸的身躯，亦无法展现它阳光下的自由和美好的。
当得知奥森公园有大片的葵园时，我竟然开心得像吃到糖的小孩儿。自那个夏天之后，我年年都不曾与奥森公园的向日葵失约。奥森公园的向日葵园占地面积很大，大到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很是广阔。这里的向日葵植株都很高，大致有两米多，得仰视才能看得到花盘。花盘大，叶片也很宽阔，看上去密密匝匝的。
那年我记录了奥森里开得绚烂的向日葵，并发布在微博里。过了些时日，突然收到一个朋友的信息：“你的向日葵很灿烂，我盗图一张！”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发现这个朋友一直用向日葵作为社交账号头像。后来才得知那是他经历过的最黑暗的日子，病痛、彷徨、无助，不知那朵向日葵是否曾带给他阳光和温暖。之后再见，他还是那般云淡风轻、乐天达观，他未曾提起那段日子，我亦未问起，那几张向日葵的照片我也未删除，依然静静地在原地绽放。不经意间我又想起了画室的那个女孩儿，希望她画的向日葵也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不知谁说过：“睡在向日葵上，即便沮丧，也会面朝阳光。”向日葵的花语是太阳和爱，有什么忧伤是太阳不能温暖的。这个像太阳一样的花朵，也曾经在我无助时给我信心和力量，每每看到它笑脸般的神情，快乐、向上的情绪便油然而生，让我顿感心情畅意。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2年7月18日 总第3858期 第四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