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五山,指南通滨江的军山、剑山、狼山、马鞍山和黄泥山。五山风光旖旎,人文荟萃。身处五山中部的狼山之巅俯瞰长江,气势磅礴、恢宏壮丽,王安石曾在此留下“遨游半是江湖里,始觉今朝眼界开”的诗句。
狼山远眺
如今的五山,已被建成国家级森林公园,成为长江大保护的典范。张謇在推动南通实业发展之余,始终致力于改善五山的生态环境,他在五山地区积极开展植树造林、设立公益机构、建造休憩场所等,在五山发展史上功不可没。
遍植林木
1895年,张謇开始在南通筹办大生纱厂。此时的五山,除了狼山和黄泥山稍有树木,其余三座山都光秃秃的,尽是土块和石块。于是,张謇提议由狼山上的僧人在五山凡有覆土的地方,“遍植竹、柏、松、杉、榆、槐、桐、桕,周山之麓,遍植湖桑”。此外,官府应当出面保护,严禁乡人樵采和放牧。待桑叶长成后,可进行售卖,其收入三成归僧人;山上所种树木收获的果实,也悉数归僧人,其收入作为修整各山寺院及道路的经费。自此,张謇开始了长达20多年的植树造林事业。
军山气象台
南通师范学校和农校成立后,由张謇出资,在五山经营森林,作为学校的产业。后经官府批准,南通师范学校在军山和剑山开展植树造林,农校的造林范围则是马鞍山和黄泥山。1912年,张謇开始在狼山规划、建设苗圃,为发展林业提供树苗。1914年,张謇时任北洋政府农商总长,他就造林一事与时任山东青岛林务局长赫司进行了深入交流。赫司曾在1901年至1914年间负责青岛的林务事宜,并取得相当的成效。赫司向张謇建议:“凡遇民国纪念日,可令国民每人种树一株,则不独千万株森林可立成,且可养成国民兴起森林之观念。”张謇听后,十分赞同赫司的提议。第二日,他写信给三哥张詧,希望南通的学校在各自的纪念日时,学习赫司的做法,在五山分片植树,甚至可以拓展到学校附近路边的空地。之后,张謇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此法,1914年11月3日,张謇主持制定并颁布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森林法》,其中第20条规定:“公有或私有荒山,该管地方官对于所有者,酌定期限,强制造林。”
马鞍山上的虞楼
1915年9月,针对五山苗木屡遭采伐的情况,张謇印发了《禁止攀折林木启》,告诫南通民众对于五山森林及平地护路树木,应当共同爱惜维护,无论是个人独行还是结队旅行,都不要轻易攀折砍伐。张謇在《禁止攀折林木启》中还附上了《森林法》第5章《罚则》,其中第21条为:“窃取森林之主副产物者,为森林窃盗,处五等有期徒刑、拘役或赃额三倍以下之罚金。”第28条为:“损害他人森林之苗栽木植者,处二元以上、百元以下之罚金。”以此希望南通民众增强守法观念,提升地方公益保护意识。
“不范以河,不能保林之生存”,为切实达成保护五山森林的目的,张謇出资购买了五山的环山土地,并顺山势开挖沟渠,用挖出的泥土堆积成环山道路。1916年,张謇在狼山北麓购地,“辟溪一百六十余丈,使与他港及山南之渠输写相属,而划农田于溪外”。张謇认为开辟出的小溪最大的好处在于育林,因此,他将其命名为“林溪”。在林溪的施工过程中,张謇多次视察工程进展,据《张謇日记》中记载,他在1916年9月29日、10月1日、10月4日三次前往林溪的施工现场视察,并予以指导。之后,黄泥山、马鞍山和军山的环山河道相继开工,张謇更是数次赶往河道工地,进行视察。视察之余,张謇还于1917年3月7日在黄泥山翠屏峰下种植桂树。
关于五山的森林保护,张謇采取的另一个措施是禁止公众随意采用五山山石。针对有人不顾公益,私挖黄泥、偷采山石的行为,张謇于1925年致函南通县县长卢鸿钧,要求县政府重申禁令,会同县警察局,切实采取措施进行制止。张謇自身垂范,在故乡常乐镇修筑河堤时,他采用的是大山公司的石头。大山公司为张謇在1919年创办,专门经营江阴山石,以供南通建筑之用。1926年5月12日,张謇在《通海新报》上刊登了《禁止地方采用五山石启事》,他在文中表示,如果谁想用大山公司的石头,又不舍得花每吨2元的价钱,可以奉送给他们;但如果仅为显示自己与众不同或是高人一等,不受规范约束,偷盗五山山石,将扣留偷采者,并把背后指使者送交法办。
改善五山生态的过程,也是张謇践行其城市建设与自然环境融合发展理念的过程。张謇百年前的环保之举,在潜移默化中带来了沧桑巨变,为今日五山地区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军山建台
军山在五山中排列最东,是五山中最高的一座,张謇在军山上建造了被称为“中国私家气象台之鼻祖”的军山气象台,这也是国人创办的第一座气象台。1914年,军山气象台开始动工建造,历时23个月竣工落成,并于1917年元旦正式开启观测工作。
《南通军山气象台开办费帐略》(部分)
张謇曾言:“謇以气象关系地方农业、教育,与观测所亦有相资之用,气象不明,不足以完全自治。”可见他十分重视气象观测一事。早在兴建南通博物苑时,张謇就在苑内设有一测候室,并购置了多种日本制造的测候仪器,以作简单观测之用。1913年,南通甲种农校成立测候所,南通博物苑便将全部仪器移交到该测候所,帮助学生进行气象观测,其观测记录供农事试验作参考。1914年,张謇制定了《观测所官制》,建立农商部测候总所,并在全国各地陆续设立了26处测候分所,极大地推动了全国测候事业的发展。张謇想要改变当时国内气象台几乎全被外国人把持的局面,他下定决心要建造一座南通人自己的气象台,“虽村落主义之可嗤,或亦模范小试之犹足自娱乎”。
在《南通气象志》一书中,详细记载了军山气象台的选址经过:“气象台宜设军山上,不仅有关风景,且于天气预报有益。因军山南邻长江,与江南的福山对峙,形势绝佳。江中来往船舶,遥望军山有标号。在通城及东乡民众,远望军山有台,亦可提高重视天气预报的观念。所以台设军山上,可以瞭远听远,对天气预报是有裨益的。能加强天气预报,也与农业有裨。”但是,由于军山面积较小,且山上留有旧僧舍,时任上海徐家汇气象台台长马德赉建议将旧僧舍全部拆除,但张謇没有同意。经过反复商榷后,最终决定在普陀寺后殿之基址建设气象台。
翁同龢写给张謇的信
《南通气象台概略》中有载:“自年(1914年)冬十二月开工,先营庙舍,俾僧栖息奉佛有所,而后从事于台。迄今五年(1916年)十月工始竣,山路之峻,运输材物之艰也。”建设气象台,需先兴建庙舍,然后在山上开辟一条新路来运输材料,其工程量之大,可想而知。为此,张謇投入了大量资金和心血。据《南通军山气象台开办费帐略》记载,“建筑及各项工程费合支洋八千三百七十七元九角五厘”,此外还有购置仪器、安置仪器、购置图书等费用。“张啬庵先生共捐助洋六千一百十八元二角二分八厘”,是主要出资者。军山气象台在1917年正式投入使用后,张謇仍然坚持每年进行捐助,《南通市军山气象台1917年1月—1926年11月收支帐略》记载了张謇的捐助情况:1918年捐1500元;1919年捐1350元;1920年捐1740元;1921年捐1693.817元……
针对军山气象台人才短缺的问题,张謇派出了曾在通州师范学校测绘科学习的学生刘渭清前往上海徐家汇气象台学习气象测候知识。在马德赉的带领下,刘渭清去到昆山陆家浜验磁台实习,在那里,他学会了推算各地日月蚀、日月出没、节气等知识。此后,张謇还派刘渭清到北京中央观象台和观测总所参观学习、去上海卢家湾法国无线电局学习无线电收发报技术等。刘渭清学成归来后,在军山气象台主持台务工作。同时,军山气象台开始招收测候练习生,走上自主培养人才的道路。
张謇建设的军山气象台,是中国气象事业早期起步阶段的一个重要代表,在常规天气预报、长期天气预报和灾害性天气预报上都有所建树,其天气预报技术被认为能和当时的中央观象台相媲美。由军山气象台编印的气象季报、年报及年报辑要均印有中英文对照本,被送往国内外进行交流,得到4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00多家气象单位的认可。因国际知名度与日俱增,军山气象台被国际气象会议定为电报资料交流单位,列入英国出版的《国际气象台名册》。
虞楼寄情
马鞍山位于狼山西侧,山势虽小,却视野开阔。举目远眺,宽阔的江面与高远的天空浑然一体,给人以气吞山河之感。在马鞍山东岭,矗立着一座由张謇出资建造的“虞楼”,是他为纪念恩师翁同龢所建。小楼坐北朝南,高两层,砖木结构,山门上刻着张謇题写的楹联:“山根拟改丹砂井,江上唯瞻白鸽峰。”登上小楼,虞山与之隔江相望,因而取名为“虞楼”。
翁同龢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政治家、书法艺术家,也是张謇的恩师和伯乐。早在吴长庆幕府中时,张謇就因才华出众,受到翁同龢的关注。1885年的顺天乡试,翁同龢任主考官,在他的赏识下,张謇高中“南元”,迈出了入仕途中的重要一步。1886年至1892年间,张謇先后四次赴京参加礼部会试,均名落孙山,翁同龢对张謇极表惋惜,有意挽留他在京师做官,被张謇婉言谢绝后,又以百金相赠,其爱才、惜才之心溢于言表。1894年,在恩科会试中,41岁的张謇高中状元,为自己的科举之路画上了圆满句号,而这也离不开翁同龢在光绪帝前的极力推荐。
张謇是翁同龢寄予厚望的门生,也是他的忘年之交,两人有着相同的政见。然而,风雨飘摇的清政府让他们的理想道路变得晦暗不明。1894年,张謇的父亲去世,他回家守孝三年,翁同龢在给张謇的信中流露出“此别未知何日相见”的惜别之情。1898年,翁同龢突然被光绪帝下令开缺回籍,张謇不仅写诗宽慰恩师,还时常给他送去生活用品,并多次到常熟看望翁同龢。翁同龢也关心和支持着张謇各项事业的发展,他为大生纱厂手书对联:“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东南。”1904年6月30日,张謇来到常熟,看望病中的翁同龢,没想到,这竟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三日后,翁同龢与世长辞,张謇悲痛万分,赶去吊唁,得知翁同龢留有遗命——请张謇书写自拟的挽联,足以见得两人友谊之深厚。
1921年2月15日,张謇来到虞山脚下的翁同龢墓前,进行祭拜。之后,他登上虞山,远眺长江对岸的五山,看着烟雾缭绕中透出的点点深青色,不禁悲从中来。张謇的心中萌生了一个念头,他要在五山上建一座小楼,可以登楼远眺虞山,以怀念翁同龢的风姿仪态。
在虞楼的建造过程中,年近古稀的张謇多次前往现场进行督工,并留下“莲影夹桥穿沈墓,松风一岭上虞楼”“虞楼千树抱其足,问讯花开使相续”等诗句。1925年3月10日,虞楼落成。5月5日,张謇沿着山间小路,拾级而上,来到虞楼。那夜,他怀着对恩师的怀念之情,留宿于此,并写下了著名的《宿虞楼》:“为瞻虞墓宿虞楼,江雾江风一片愁。看不分明听不得,月波流过岭东头。”
虞楼,不仅是张謇缅怀故人之所,也是他的心灵港湾。斯人已去,沧海桑田,虞楼院落渐近倾圮。在经过两次修缮和布置后,如今的虞楼重新焕发生机,成为南通五山景区中著名的人文景点,也是市民、游客闲情休憩之胜地。
文中所示档案为南通市档案馆藏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2年6月3日 总第3839期 第三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