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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米酒香

作者:程道炳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2-01-14 星期五

    一进腊月,父亲就打电话说,家里准备酿米酒,要我抽出时间回老家一趟,我满口答应。

    家乡地处大别山南麓,连绵起伏的山冈上杉林苍青翠绿,冈腰中水果四季飘香,冈下是一条河,有从大别山里流出来的清清泉水。河下边是一片片碧绿的稻田,田里盛产大米。用那大米和清泉酿成的米酒,清亮亮的,醇香扑鼻;喝到嘴里,甜滋滋的,顷刻间让人周身暖乎乎的。

    父亲是酿米酒高手,酿米酒技艺是祖传的。相传,康熙下江南时路过此地,一看山清水秀,一闻满村酒飘香,就走进一个农户家里。主人端出酒坛,揭开坛盖,一股股酒香扑鼻。康熙喝得大醉,酒醒后精神抖擞,连说:“好酒,好酒!”并提笔写下“醉仙酒”3个大字。那农户后来开了一家酒店,把“醉仙酒”作为店名招牌,生意兴隆,经久不衰。这就是我们很早以前的家。

    这个家,到我父亲这一辈,分成了几家,那酿“醉仙酒”的技术也一代代地传了下来。父亲不但会酿酒,而且会喝酒,一日三餐不离酒。酒为他消愁解闷,为他增添乐趣。父亲喝酒从不耽误干农活。每当农忙时,父亲可以不吃饭,但不可以不喝酒。父亲喝酒时,一碗炒花生米,或一碗炒黄豆就行了,有时喝喝酒、吃吃菜,就赶去下田干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说,这都是酒给他带来的劲儿。

    外出时,父亲总不忘带上一瓶“醉仙酒”。我上高中时,父亲送我到县城。午餐时,父亲坐在街边,顺手从提包里掏出一个酒瓶和用尼龙袋包着的炒花生米,边喝边吃。我心疼父亲,便到附近餐馆买了一份肉菜,还被父亲指责浪费。

    一次,母亲忍不住对父亲说:“我想让孩子读大学,将来有出息……”母亲说到一半不说了。父亲知道母亲话中有话,权衡再三,斩钉截铁地说:“酒,我戒定了。”戒酒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就难了。开始一天喝两次,后来一天喝一次,再后来干脆不喝了,有时酒瘾上来了,父亲就吃一块糖,并感叹:“戒酒是如此艰难。”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了工作,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父亲开始“重操旧业”,酿起酒来。家乡酿酒有种风俗,酿酒这天家人团聚品酒。我乘车赶回家,父亲正忙着准备酿酒,先检查场地,再看看灶锅、酒曲和大米等。

    家里大人小孩穿着新衣服,像过节一样来到酒坊。酒坊热闹,人气旺,都在等着看酿酒、品米酒。酿酒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关键在大米的纯净、摊床温度控制、发酵时间长短,还有酒曲的选用。在这一系列过程中,无论哪个环节出问题,轻则影响出酒率和酒的口味,重则无酒接或接酒无用,浪费原料、耽误工夫。当然,父亲是酿酒高手,不会出现这些问题。父亲凭直觉,蒸煮的时间、大米冷却的温度及发酵程度,完全靠口尝、鼻嗅、眼看、耳听、手摸。他一般用两样工具,一杆秤、一支酒精测量计。一杆秤用来称酒曲,多少大米,配多少曲,下曲时间、温度、分量,都得精准,不得马虎。酒精测量计则用来测量酒精度数,酒的度数决定质量、用途和价格。

    父亲让我站在旁边看他酿酒。他年近七旬,觉得应该把酿酒技艺传给我,这次他说是叫我回家品酒,其实是想传授酿酒技艺给我。我觉得父亲用心良苦,不能让他失望,他边做,我边看。只见他先把灶房上的灰尘扫净,再把灶台洗净,又把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说酿酒要讲究环境干净整洁。

    说着,父亲回到屋里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在腰间系上一个花布巾,把柴塞入灶膛,点上火。母亲把一口装满泉水的大锅放到灶台上。不一会儿,锅里热水翻滚。母亲见状高喊着:“快下米!”父亲立即担来两筐早已淘好、洗净、滤干的大米,倒进锅里。母亲见孩子们站在门边,早有准备,就从灶膛里掏出烧熟的红薯和米粑,塞进孩子们的口袋里,把孩子们打发走。

    我站在旁边看父亲的操作过程。我看到父亲那苍老消瘦的脸庞泛起红晕,露出微笑。他的一举一动是那样有力、麻利,有条不紊。平日里那种疲劳、烦躁、愁苦,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喜悦。

    母亲不住地往灶里添柴,柴火越烧越旺,大锅周围冲出热气,带着大米浓浓甜香。锅盖发出碰响,父亲伸手揭开锅盖,一股浓香升起,满屋弥漫香甜。

    父亲说,酿酒的关键是成酒和出酒。只见灶上下叠着两个蒸锅,父亲一会儿看上锅,一会儿看下锅。上边是放着冷水的蒸锅,下边是放着酒料的蒸锅。下边相当于蒸发器,上边相当于简易冷却器。在上下蒸锅之间,悬吊着一个铅皮漏斗,漏斗的喇叭嘴正对着上边锅底,锅底呈圆锥形。下边蒸锅酒料被蒸得直往上冒热气,遇到上边凉凉的锅底,便凝结成无数颗水珠。大量水珠往下淌,像一股泉水往下流,酒泉流进酒坛里发出“叮当”响声,优美、动听。父亲坐在椅子上,喊着“酒出来了”。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泛着红润。

    一家人围上去看酒,酒水清亮泛白。舀出一碗尝尝,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入口清冽,渐渐暖和,暖中生甜,满嘴甜香,久久不散。我品上几口酒,又香、又醇、又绵。这一趟回家乡,我既喝上了家乡的米酒,又学会了酿酒;既品出了家乡人日子的甜蜜,又解了思乡之愁。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2年1月13日 总第3780期 第四版

 
 
责任编辑: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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