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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故乡

作者:李聚娇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1-12-31 星期五

    对秋天的怀念,和情绪其实是无关的。不过是记忆的田野里,黄澄澄的稻子等着收割。隔壁的山冈上,花生已收拾完毕,一垄垄番薯被忙碌的人们挖出来、刨成丝、晒干。青色的柿子挂在枝头,谁家的孩子偷偷敲下几个、埋在门口那条小河的淤泥里,过几天就变得又脆又甜了。山上的苹果摘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孩子们就可以凭借着自己的“眼力”找到那些遗漏在树叶间的苹果,然后美美地饱食一顿了……

    故乡的事情是说不完的。比如茶叶的芽,曾经在春天一夜一夜地疯长。想来惭愧,为了不想受采茶之苦,曾经的我是多么希望那一片片绿色的茶地能够在一夜间消失啊!年少的我不曾醒悟,是山间的那一垄垄茶树滋养了我。在每一个茶叶季,上学之余的我都会跟着母亲或外婆穿梭在茶树间,聚精会神地攀枝掐叶。到了晚上,我会从炒好的茶叶里小心翼翼地挑拣出老叶、碎枝。

    每个季节都有竹笋从地下冒出来。春天有春笋,夏天和秋天有边笋,冬天又有冬笋。春天的笋要努力长成毛竹,它使劲生长的时候,身上的衣服会一层一层地褪去。在空闲时光,比如雨天,我会随母亲去竹林里捡些笋壳来,将它们一张张平摊在木板上,放在日头下晒干。母亲做布鞋时,会把一层笋壳均匀地夹在鞋底的布料中间。这样做鞋子虽然费力,但鞋子更耐穿些。边笋很鲜美,特别是在雷阵雨过后,竹林里透着潮湿,边笋们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采一篮子边笋是很容易的事。外婆用咸菜或黄豆与边笋一起蒸了做汤,鲜美至极。虽然冬笋不容易被找到,但我眼尖目明,是同龄人眼中的“寻笋好手”。

    孩子们围在泥墙那儿,一手拿着小瓶子,一手拿根小木棍,偷偷地乐着。他们把耳朵贴在泥墙头的小洞边上闭目凝神,忽然兴奋地把瓶盖打开,瓶口对着泥墙头上的某个小洞,又用小木棍朝洞里轻微地搅动。不一会儿,一只小蜜蜂就灰溜溜地从洞里退了出来,直接钻进瓶子里。待瓶子里的蜜蜂多起来,孩子们便在瓶盖上钻个比蜜蜂身体还小的孔,一会儿这个拿来听听,一会儿那个拿来听听,兴高采烈地玩耍着。开心过后,孩子们又打开瓶盖,把蜜蜂全部放飞了。

    “十姐妹”是一种月季的名称,在篱笆上灿烂地开放着。我常常想,一定是因为开得热闹,似是很多姐妹相拥在一起,才得此名的吧。

    阿如家的篱笆上全是簇拥的“十姐妹”。阿如是我的邻居,比我大一岁。她母亲有5个儿子、2个女儿。阿如是老六,和我同过班,不过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帮母亲做农活了。阿如很勤劳,胆子却不大。她不敢独自去山上耙松树丝,一定要叫上我。她力气小,一个人拔不动草,也要叫上我。后来,阿如嫁到了外村,我很多年都没有见到过她。而那片“十姐妹”的花海,在复垦的轮作里,也终不复相见。

    人生的每个阶段,不同的出生地,都会赋予人不同的特质。我觉得自己散发着一种来自农村的泥土气息,那就是故乡给我的烙印。

    想起孩提时在稻场上,看着早被贴上标号的一堆又一堆的鱼,被人抽签后领走;田野里,漫天的苜蓿花在微风中摇曳,又在人们挥舞的镰刀下,在我的依依不舍里,一片一片地倒去;夏天雨季的夜晚,人们纷纷向高处奔走着,努力逃离着肆意的洪水。记忆里还有年幼的堂妹,笑脸粉嫩嫩的,甜美地依偎在婶婶的怀里。而多年后,她一意孤行地离去……终归都是回忆罢了。

    姑姑们说起小辈的时候,总说我的性格里有太多属于家族的东西,表示我总还是她们家的人。姑姑们的言语里,始终还是为我的父亲当年做了别人家的入赘女婿而感到遗憾。虽然两家只相隔几十米,虽然还是同姓兄弟,但在她们眼里,却是从此不在一个锅子里吃饭、不为同一个家庭谋求的疏离。

    多年后,在奶奶的葬礼上,长辈们又讲起这个话题,似是在责怪父亲做了家庭的逃兵,又似是将那一切归于身处的那个年代里的种种不得已。而在父亲心里,却也不例外,是满满的无奈。

    因为父亲的入赘,爷爷看我们的目光是傲视的,语气是不屑的。直到我上高中,这种状况才有所改观。而我的心里早已习惯和他们的疏远和客套。所以,当那个穿着旧军装、戴着黄军帽、斜背着一把油纸伞的爷爷,随着同学的父亲来到学校看我的时候,我看着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五块钱,我却执意说:“不用的,我有钱。”他坚持说:“来都来了,五块钱还是要给的。”待我在他的威严里接过钱,他又精神抖擞地跨步离去了。

    有一次,嫁在同村的三姑和三姑夫吵架。三姑往娘家跑,哭着不肯随三姑夫回去。爷爷在门前的稻场上拉着二胡,神情自若。我就在那儿看着他拉着二胡,然后郁闷地想:“他一定是不想要嫁出去的女儿了,更何况我这个由入赘在外的儿子生的孙女呢。”

    爷爷说:“你怎么不去打洋片呢?你怎么不去玩弹弓呢?你怎么就不能像个男孩子一样多跑跑呢?”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杂志,却也明白,他不过是嫌弃我的羸弱罢了。

    有人说,故乡是用来安放童年的快乐与梦想的。而我,在安静地回忆过去时,不过是想起了往日的人和事,而故乡与我都不过只是彼此的过客。在无数次沉淀剥离后,在无数次痛苦闪躲后,故乡,已是年少时的梦罢了。好吧,愿彼此安好,那个曾让我久久依恋并永远温暖的梦!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1年12月30日 总第3774期 第四版

 
 
责任编辑:实习编辑 程子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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