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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源不竭之处,用电力机尤宜”

——张謇与天生港电厂

作者:特邀撰稿人 朱江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1-10-15 星期五

    1921年,天生港电厂动工兴建,历经漫长的创立和停顿期后,于1934年正式投产发电。天生港电厂的建设,既是南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也是降低大生企业生产成本、满足南通社会生活用电的必然需求。时至今日,它仍是南通重要的电力企业之一。天生港电厂原是张謇生前积极筹划的工程,因其经济困顿而壮志未酬,但在后来人的努力下,最终蓝图化作现实。张謇在大生纱厂《厂约》中提及的“坚苦奋励”的创业精神在两代经营者之间得到了传承。

改用电力

    大生一厂多为蒸汽引擎供力,煤耗大,随着机器使用年限增长,检修费用也不断上升。张謇很早就萌生出用电力替代蒸汽动力的想法。1913年,张謇派郁芑生和秦亮夫去英国考察相关企业,“冀资借镜而求进步”。在大生驻沪事务所(以下简称“大生沪所”)所长吴寄尘6月20日抄录的张謇致上海通商交涉使陈安生的信函中,张謇认为:“商业竞争,纺织尤亟。泰西纺织,近均改用电力,日新月异,时有发明。南通州大生纱厂办理虽薄有成效,但处此时代,不事精研,焉能持久?”他通过分析西方国家纺织企业的发展,看到大生纱厂在动力供给上仍较为落后,决心以电力替代蒸汽动力。这是张謇居安思危的体现,也是国际视野下的必然选择。由此张謇希望陈安生给郁芑生和秦亮夫各发放护照一纸,以备途经西伯利亚时,应付“稽查甚严”的俄罗斯警察。

    1919年,天生港电厂(当时称作“南通电厂”)开启设备采购工作,当年的发电机组只能依靠国外厂商生产,其采购任务也是天生港电厂筹建的核心所在。上海洋行林立,是最佳的采购地点。另建厂所需的其他物料,也多由大生沪所负责代购并装运,因此在大生档案中留下了相关记录。

    8月24日,吴寄尘给张謇及其三哥张詧的信中写道:“前奉退公示,命将南通天生港设电厂事略加研究。”退公即张詧,可见天生港电厂的筹备规划,至少在1919年夏天便开始落实,张詧写信吩咐吴寄尘对此加以关注。吴寄尘在信中表示他于8月13日同高翕(E.KOCHER,也译为孔赫)会晤,高翕是德国人,机械兼电气工程师,此前已经被张謇聘为天生港电厂的技术顾问。高翕“将代南通规画一切罄告”,并陪同吴寄尘至沪南电气厂(即华商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参观。吴寄尘的信里记录了此次参观心得,“查其老式炉子,尚未装成,据称一周时用煤十二吨,五开罗瓦达,除去传换耗力,每个只可作一匹马力。如用新式炉子,其电力比用锅炉引擎力,可节煤三分之一云云”。

    12月1日,高翕在给大生沪所的信中提出关于天生港电厂拟购置锅炉和机械设备的技术要求,让沪所转达给有投标意向的厂家。4日,沪所给高翕复函。按照高翕提供的技术要求,沪所拟订了招标文件。同日,沪所把邀标书寄给慎昌洋行、美兴公司、茂生洋行、英国通用电气公司等。同时,沪所还希望高翕把相关文本译成德文,用以寄给德国的公司。

    1920年4月16日,高翕写信给张謇和张詧,对提出报价的7家公司进行了详细介绍,高翕通过对这7家公司所提供设备的适用性、质量高低、配套服务、价格合理程度进行分析后,倾向选择西门子公司的设备。考虑到汽轮发电机的交货时间是10到12个月,锅炉设备的交货时间是5到6个月,所以高翕建议,先行订购汽轮发电机和辅机,稍后再购置锅炉。

    4月17日,张謇决意订购西门子公司生产的发电机,并派高翕前往德国进行商谈。同日,张謇在家中签署了一份授权书,授权高翕作为他的技术顾问,在欧洲负责为天生港电厂购买锅炉设备,以及订购造纸机械设备、油脂硬化设备,同时替大生其他企业所购置的机械设备进行谈判。可见张謇高度信任高翕,委托其采购的设备不仅限于天生港电厂。

1920年4月17日,张謇授权高翕在欧洲采购锅炉等设备的英文函。

    南通市档案馆藏

半途停顿

    张謇成立天生港电厂的初衷,不只为解决大生系统所属企业的动力问题,还考虑到南通其他企业的用电需求。根据1947年6月所编的《南通天生港电厂》企业沿革中介绍:“本公司所属各厂暨南通地方其他各工业,在昔各谋动力,耗煤费工,殊不经济。先董事长张啬公(即张謇)有鉴于此,欲使已办之厂节省开支,后起之厂减轻成本,遂有以电力为动力,集中发电,分轮运用之意。”

    1920年5月26日,大生第一纺织公司与西门子公司签订供货合同,其中包括两台3200千瓦带冷凝装置的涡轮发电机、发动机房内所有管道、空气过滤器及其他配件。合同总价30.2万美元,预付款15万美元,大生沪所垫付预付款,分别于6月汇出12.5万美元,9月汇出2.5万美元。此外,还向拔柏葛公司购买了4台锅炉,附件包括链式炉、过热器、省煤器、输料泵、给水泵及管道,总价4.5万英镑。

    至于天生港电厂的建厂资金,张謇准备通过南通自治会在本地发行公债筹集。据1920年11月26日《申报》载:“张啬公提议募集县自治公债二百万元,俾购置公共汽车、创办玻璃厂、电厂等各项公用,已由自治会议决,付审查。其利息定周年六厘,二十年还本,将来动募之法,拟大区七万、小区三万云。”根据第916号南通县地方公债原件所示,《南通县地方公债条例》于1920年12月4日经南通自治会议决施行,公债于1921年1月1日发行。拟发行的200万元公债,用于发展下列各企业:电厂、油厂、皂厂、纸厂、各区小工厂、县道汽车、长途电话和淮海实业银行。但由于经济下行,“公债募集不利”,据当时受张謇委任负责电厂基建的黄友兰回忆,最后才募集到20万元左右,其中大生一厂认购10万元,大生二厂认购5万元(1922年1月7日《通海新报》有60万元之说)。无奈之下,南通自治会决定把收到的公债改作对电厂的投资,电厂改为有限公司。在支付电厂款项时,先由沪所垫资,收到公债后再归还沪所。

南通县地方公债 原件藏南通天生港发电有限公司

    1921年春,天生港电厂基建工程在大达后街开工,标志着天生港电厂建设正式启动。根据1921年3月3日《新闻报》载,预定工程进度是:“三月动工,五月电机到,六月引擎室建筑竣工、动手装机,七月锅炉管子到通,八月厂屋完工、装锅炉,十一月全部机器装毕,十二月试机,民国十一年(1922)一月开始送电。”根据大生档案中的《电厂辛酉年工程材料机器及各项开销银钱帐略》记载,1921年天生港电厂购买了钢条、水泥、黄沙、石子、砖瓦、石灰广木等多种建筑材料以及钉子、铰链、插销、玻璃等配件;建造机器栈房、厂房、烟囱、物料所、办事房、厕所等生产办公和生活用房,同时开沟筑岸。

    1922年初建成电厂发电的愿望最终却没能实现。南通近代工业的发展,是在大生一厂的基础上,依靠已有企业资金投入和引导,实现滚动式发展。天生港电厂原是在大生企业不断获利的背景下筹建,据《大生系统企业史》记载,大生一厂、大生二厂在1919年、1920年的利润率均为90%左右,其中1919年大生一厂为105.78%,大生二厂高达113.2%。但从1922年起,大生诸企业陷入困顿,债台高筑,自身尚且不保,更无力再拨款支持天生港电厂的建设。

    1922年6月1日,张謇给上海华发实业公司的管趾卿写了一封信,上海华发实业公司是德国西门子公司的销售代理,其广告自称为“西门子厂驻华代表”。由这封信可知,西门子生产的发电机(托朋)于1921年已经全部运抵上海,除了小部分运到南通外,其他都暂时存放在栈房。由于资金困难,天生港电厂寻求转让部分订购的设备,张謇在信中写道:“顷承见示某处急需此类托朋一座,南通既不待用,正可分出一座让予先用,以缓济急,实属两便。”但张謇对于天生港电厂并未彻底放弃,“惟原有合同既不取消,则此次让出之托朋一座,自应仍由贵行补运来沪,以符原数。补交时期以十个月为限,在民国十二年(1923)三月底以前必须将全部补交清楚,幸勿迟误”。张謇希望通过腾挪机器换取时间,以求迎来转机。然而事与愿违,1947年《南通天生港电厂》中痛惜回顾:“垂成厂房,被迫停工,到沪机器,亦以无法付款而不得不转让与昔戚墅堰震华电厂;糜款七十余万,未能完成,良可扼腕。”

艰难玉成

    1925年,大生第一纺织公司的债权人上海银团派李升伯到南通,考察大生企业的实际情况,寻求解决债务问题的方案。李升伯到南通后,制订了厂务改革计划,据他在1985年手书中回忆,计划内容包括:请求老债权人允许1000万老债停息还本;引用日本纺织厂的科学管理方法,改良三十几年的旧厂;引入成本计算方式,以利借款;赎回大生副厂,并添办布厂;设立天生港大电厂减轻动力费用;引进纺40支纱的美棉种子;试行改8小时制。重建天生港电厂,其目的虽为复兴大生一厂,但张謇的“电厂梦”也得到了李升伯的认同并将其付诸于行动。

    1931年11月28日,大生第一纺织公司在上海香港路银行公会召开股东常会。经理李升伯虽未到场,但他曾于11月21日致函董事会,提出改良机械设备和规建电厂的建议。李升伯认为:“旧有之原动力运动力小,燃费滋巨,不独逐年消耗过当,且于改良发展上发生莫大之阻力。”李升伯呼吁,尽管目前企业负债累累,但在失去土产土销这一本地市场优势的情况下,如果固守旧有藩篱,不进则退。李升伯在附上的《规建电厂案》中,真情回顾了张謇始创天生港电厂的情景:“张前总理本有规划电厂供给通海各工厂需要之企图,目光远大,诚足令人景仰。惜乎事业未就,半途停顿,良可扼腕。”李升伯还描绘了电厂建成后的远景:“仅以一、副厂言之,每日即可省燃煤斤五十吨,通年计省银十五万两。此外所余电力尚可分给其他工厂或电灯公司之用。不特此也,当地打米、榨油、织布,一切小工业亦将陆续兴起,尚有附带收入。故为本厂未来节省计,为发展地方工业、宽裕民生计,则规划电厂实为迫不容缓之图。”

    在李升伯的大力主张下,大生第一纺织公司董事会通过规建电厂的计划,并与上海银团达成协议,在南通天生港重新建设电厂。经过勘察,天生港电厂选址在天生港大达轮步公司通靖轮埠码头西侧的30亩空地,同时订购英国拔柏葛公司25吨锅炉两座,德国蔼益吉厂5000千瓦发电设备一组。

    天生港电厂的成功建设,建筑师高观四功不可没。高观四是大生一厂元老高清的长子,高清曾于1896年被张謇邀请参加大生纱厂的筹建,并担任厂工董事。高观四1919年从北洋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后,很快得到张謇的重用。1919年,大生三厂开建,高观四参与其中。1921年,任南通建筑公司南通营业主任的高观四曾参与天生港电厂工程的设计和建设工作。

    1933年,天生港电厂工程重启,高观四又得到李升伯的青睐。据李升伯在晚年所写的回忆录里写道:“初次见面,我就对观四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感觉他不仅技术好,做事细心踏实,而且对专业非常热忱。”于是,李升伯委托上海扬子建业公司(南通建筑公司改名而来)承担天生港电厂的土木工程设计和建设,高观四驻厂主持。

    南通地处长江下游,江底全是浮沙,打桩填泥是一件技术难度很大的事情。天生港电厂进水间工程需要在长江急流中施工,为确保桩柱屹立不动,在高观四的组织下,历经数十次试验,终于获得成功。“设想一下,那是在三千里长江下游的浮沙上安置桩柱的首次成功。可以说,此项技术成为长江建筑史上的破天荒之事,值得在中国水利史上大书一笔”。

    1934年底,天生港电厂正式发电,由2.2万伏输电线路,从天生港经唐家闸输送至城区,再由城区延伸到江家桥大生副厂。张謇关于电厂建设的构想,通过李升伯的接力,终于得以实现。

    

天生港电厂全景照片 南通市档案馆藏
 

  《天生港电厂平面图》 南通市档案馆藏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1年10月15日 总第3742期 第三版

 
 
责任编辑:实习编辑 程子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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