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塔中学的塔吉克族学生们 黄志红/供图
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南部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以下简称“塔县”），地处帕米尔高原东南部，与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三国接壤。塔县境内举目皆是高山，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以及昆仑山、喀喇昆仑山等都坐落于此，可谓“手可摘星辰”。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与高山相伴的是被称为“帕米尔雄鹰”的塔吉克族，我国最大的塔吉克族聚居地就在这里。
群山带来了雄伟巍峨，也带来了贫困。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的塔县，是新疆海拔最高、条件最艰苦、生态环境最脆弱的县，即使是县城，平均海拔也有3200米，被生物学家称为“生命禁区”。千百年来，受制于恶劣的自然环境，贫瘠问题始终是当地居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我叫王得扶，家住塔县，这里是新疆边境地区少有的深度贫困县之一。听阿妈说，在我出生的2010年，国家安排一座叫作深圳的城市，对我们进行“对口支援”帮扶工作。我猜，家里给我取名叫“得扶”，就是说我是得到帮扶的一代。往后的日子自然会好起来吧。
我家祖上是汉族人，从我太爷爷那一辈就搬到了这里。“阿爸，为啥太爷爷当初要搬到这里来呢？这里多苦啊！现在好了，有了深圳对我们的帮助，我们家的牦牛都越来越壮了。”脚尖蹭着地面上的土灰，我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阿爸也不回答，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摩挲着他养的牦牛，布满褶子的眼角夹成一条缝，缓缓地摇头道：“我们塔什库尔干，在维语里头是‘石头城’的意思。你知道石头为什么能盖成一座城么？”听着阿爸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捡起了牛棚旁的一颗石头，陷入了沉思……
放牧是塔吉克族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生活方式，虽然我们家祖上是汉族，但在这里生活多年，早已融入了这里的传统生活。对我们进行帮助的深圳英雄们来到这里，目光首先就放在了对传统畜牧业的改善上。最开始的时候，听说最厉害的教授都认为这里环境太恶劣了，牦牛是养不好的。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建设了塔县牦牛品种改良中心，引进了全国最适合帕米尔高原的牦牛品种，在塔县推广牦牛人工繁育，适应基因筛选等技术研究和试验。改良之后出生的牦牛身体壮、上膘快，不容易生病，脾性也好。我们这里的牦牛越养越好，生活也越过越好了。
阿爸是说石头就像高原的牦牛一样顽强，所以能建成一座城吗？
我们住的是土石房子，就建在牧场上，旁边棚圈养着一些牛羊。2017年的一天，还在睡梦中的我被一声巨响震醒，然后听见外面很多人喊着“地震来了”，阿妈紧紧地抱着我往外跑，我吓坏了。听阿爸说，连他都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地震。那一天，我们的土房子塌了。塔提库力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成了我们的新家。听深圳的英雄们介绍，这里是现代化的小区，配套设施都很完善。
阿爸腰背不舒服，发作起来的时候疼得都没法干活，去看一趟医生要跑上百里地不说，还一直治不好。因为这里医疗水平低下、技术人员缺乏，县、镇、乡、村各级医疗机构力量都非常薄弱，帮扶我们的深圳英雄们当然也看到了这个问题。他们援助建设了各种医疗设施，还带来了很多厉害的医生，手把手地教我们当地医生。这样一来，即使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我们的医生也有能力为本地人治病了，大家管这叫作“带不走的医疗队”。听说县里的人民医院在2018年的时候拿到了“二甲”的称号，阿爸说，这说明我们的医院水平已经很高了。隔壁阿依谢的妹妹刚出生没多久就得了很严重的病，阿依谢当时来我家，哭着说他妹妹要没有了。后来就是县里面儿科的深圳医生帮忙治好的。这要是在以前，恐怕阿依谢会伤心的吧。
想到这里，我向阿爸身边靠了靠，踢开了脚下的一颗小石子，看着阿爸说道：“难道您是想说，在得到英雄们帮扶后，我们的牦牛、房子和人都已经像石头一样坚固了吗？”阿爸愣了一下，脸上的褶子舒缓了些，“你再好好想想，仅仅是靠着别人的帮助，我们的生活真的就能过得更好了吗？”
难道阿爸的意思是，别人对我们的帮助，是给了我们机会，真正需要把握住机会的，终归是我们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吗？
我还记得之前看见过的社区海报，上面写着：“深圳市福田区与塔县结对探索‘精准+长效’‘生态+科技’脱贫机制”，旁边是第一家援疆的服装行业美丽奥公司的招工信息。类似的还有塔县“福满家”民族手工艺生产培训项目，鼓励在家的妇女们参与制作手工艺品，用双手脱贫致富。这些都是深圳对我们进行的帮助，他们给了我们机会，就像崭新的生活在我们面前开了一扇大门，但是我们终归要自己迈出步子，才能跨进新生活。
一直以来，受制于塔县自然环境恶劣、经费不足、师资匮乏、基础设施简陋等困难，这里的教育事业发展举步维艰。再加上地广人稀，农牧民的孩子居住分散，上学就像出去探险，道阻且长。英雄们来到这片土地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深圳速度”，从寒冬的二月忙到瓜果飘香的九月，仅仅7个月的时间，就为我们这里建造出了一所含初中、高中的全寄宿制学校——深塔中学。这所学校结束了塔县没有高中的历史，还采用借地平原的办学方式，把学校建在了平原上的疏附县。从此学生们再也不用在氧气稀薄的高原上学了，教育条件的提升一日千里。再看看我自己，前段时间还跟阿爸说上学太苦，以后不想读中学了。
我恍然大悟，就像学校条件再好，学习的终究是学生；深圳的英雄们来到这里，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条件，陪伴我们与艰苦的环境对抗，可是拿起一砖一瓦建设未来的，归根结底是我们自身啊！
“阿爸，我懂了，我们不应该完全指望着别人帮助，我会好好读书，以后努力工作！”我到旁边抱起一堆饲料，递到阿爸手里。阿爸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对咯，对咯！”
得扶，更要自扶。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1年7月29日 总第3710期 第四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