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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英雄气 千秋尚凛然

——访红色特工冷少农烈士长孙冷启中

作者:本报记者 屈建军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1-06-04 星期五

冷少农烈士

    “我因为见着他们这样的痛苦,我心里非常的难过,我想使他们个个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有房子做(住),都有事情作(做)……”

    这些平淡无奇、朴实无华的话语,是潜入龙潭虎穴南京的中共隐蔽战线的先驱冷少农于1930年3月31日给母亲回信中婉转的表白,为实现这一人生目标,履行这一人生诺言,他献出了宝贵而年轻的生命。

    日前,记者赴南京在金陵科技学院举办的“信仰如磐 一脉相承——跨越百年的初心对话”活动中,采访了冷少农烈士长孙冷启中,聆听他讲述了冷少农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

“为国家为人民尽应尽之能力”

    当记者探寻地问,冷少农烈士是如何潜伏国民政府高层获取敌情的,又有着怎样的家国情怀时,冷启中老人深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坚定地说道:“爷爷一生是短暂的,而又是非常辉煌的!”

    1900年1月25日,冷少农出生于贵州省瓮安县城南冷家堡村一户清寒农家,自幼在困苦中成长。

    冷启中告诉记者:“由于爷爷从小生活在贫穷的农村,体验了农民终年劳动不得温饱的艰辛生活,还要交各种苛捐杂税,受当地恶霸欺凌,由此产生了深沉的爱民思想,立志长大寻求解除民众疾苦的道路。爷爷17岁那年,决心学习法律知识,希望能用法律来帮助受苦的人民。在亲友的资助下,爷爷考入贵州公立法政专门学校(1928年该校合并到省立贵州大学)法律本科学习,成为闻名四里八乡的青年才俊。”

    在贵州公立法政专门学校学习期间,冷少农关心国家时局,关注人民疾苦,受五四运动和十月革命的影响,成为学生爱国运动的骨干。他经常阅读进步书刊,研究马列主义,探寻救国济民之路,积极投身于反帝反封建的爱国运动,并将自己的名字“肇隆”改为“少农”,立志为劳苦大众的翻身解放事业贡献自己的一生。1923年毕业后,冷少农就职于省府贵阳,先在《民意日报》当编辑,后到筹饷局收税。其间,他深感学了法律知识并不能解除民众痛苦,为不能实现救国济民的理想而内疚。1924年底,他毅然放弃了让人羡慕的“铁饭碗”,回乡寻机参加革命。

    冷启中说:“1925年6月,爷爷听说广州的革命形势很好,但是家里希望他留在当地有个一官半职,这样家里日子既好过,又不受人欺负。但爷爷坚定改变贫穷落后中国面貌的理想信念,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没有留在家乡享受安稳的生活,而想方设法说服了他母亲(我太奶奶)及妻子(我奶奶),家里还给他准备了在路上吃的干粮,于7月离开家乡、母亲(他父亲已病逝)、心爱的妻子和刚出生5个月的儿子(我父亲),走出贵州大山,前往当时革命形势发展迅猛的广州。爷爷途经贵阳时,在给他母亲的信中这样写道,‘儿此去的目的,完全尽忠革命,为国家为人民尽应尽之能力’。”

    “到广州后,爷爷结识了贵州老乡、中共党员周逸群,进一步认识了革命的真理。之后,爷爷通过在贵州公立法政专门学校读书时的老师、时任黄埔军校总教官何应钦的介绍,进入黄埔军校政治部工作,后经周恩来、周逸群介绍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他踏上革命征途,参加东征。1926年,他参加北伐到湖北武汉总政治部工作。”冷启中说。

    1927年4月,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实施“清党”,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爱国志士,大革命失败,中共的工作被迫转入地下。5月,时任中共中央军事部部长周恩来总结血的教训,领导开创了我党情报保卫工作,即中共隐蔽战线。“爷爷受党组织派遣,利用与何应钦是贵州同乡和在法政专门学校的师生关系,潜入犹如虎穴龙潭的南京,几经周折,打入国民政府的高层军政要害部门,先后任训练总监部、军政部(部长何应钦)秘书,开始了他在白色恐怖笼罩下的国民党统治区内的潜伏生涯。爷爷利用这特殊岗位为我们党搜集了大量国民党军事机密情报,报送中共中央军委。”冷启中说。

    1930年10月至1931年秋,蒋介石调集重兵,对中央革命根据地进行了第一、二、三次军事“围剿”。根据反“围剿”斗争的需要,冷少农想方设法获取国民党军“围剿”红军的情报。当时,曾参加过东征北伐、思想进步的贵州籍军官郑坤,在南京政府军政部部长何应钦身边任参谋、作战科长,随指挥第一、二次“围剿”的何应钦前往湖北武汉、江西南昌行营及临川前线指挥部等处,并多次直接参与拟制国民党军“围剿”红军的计划。按照冷少农的安排,郑坤将“围剿”计划秘抄后交给冷少农,再由冷少农按秘密通讯方式报送上海,最后送达中共中央军委,为中央革命根据地赢得反“围剿”斗争胜利作出了重要贡献。

“我是把我的孝,移去孝顺大多数痛苦的人类”

1950年,冷少农烈士家属合影。前排左起:商娴贞(之妻)、

冷启中(之孙)、宋德惠(之母);后排左起:张先全(之媳)、

冷启荣(之孙女)、冷德苍(之子)。 冷启中 供图

    1930年3月31日,正当冷少农在敌人营垒中紧张开展革命工作时,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家书却深深地刺痛了这位孝子的心。

    “因隐蔽工作的特殊性,爷爷几年没有回家又不能直说在南京做什么,因此,家人对爷爷既担心又有所误解,怀疑他在南京另外成家不归,他母亲(我太奶奶)为了激怒他回家曾写信骂他‘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爷爷忍受着被家人误解的痛苦,给他母亲写了一封长信,在信中他用生活中的事例说明不能回家尽孝的原因,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我因为见着他们这样的痛苦,我心里非常的难过,我想使他们个个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有房子做(住),都有事情作(做)……,所以我现在就是在向着这个方向做起去。这样的事情,是一件最大而又最复杂的事情,我要这样干,非得把全身的力量贯注着,非得把生命贡献,……我既把我的力量和生命都交给这一件事情,我怎么能够有工夫回家来,忍心的丢着这样重大的事情,看做(着)一般人受痛苦,而自己来独享安逸呢!……母亲!我真的是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吗?我是把我的孝,移去孝顺大多数痛苦的人类,忠实的去为他们努力;……’”说到这儿,冷启中哽咽了……    

1930年3月31日,冷少农写给母亲的信(部分)。 雨花台烈士纪念馆藏

    1931年1月8日,在险恶的环境中,冷少农收到儿子冷德苍的来信,心中百感交集。

    “爷爷离开家时,我父亲冷德苍才5个月大。或许是爷爷知道自己身处龙潭虎穴,从事无比凶险的情报工作,随时都有可能牺牲,等不到其子长大,在离开家的第6个年头,他给儿子写下了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此时,爷爷既有骨肉分离的痛楚,也为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愧疚。他在写给儿子信的开头这样写道,‘苍儿:收到你的信,使我无限的欢欣!使我无限的惭愧!你居然长这样大了,你居然能读书写字,并且能写信给我了,……然而你的长大,和你的教养,我都未负一些责任,……’透过字里行间,既能感受到慈父对儿子的关爱,更饱含了其对儿子远大的期许,希望儿子‘好好的努力’,‘以期无负于家庭,无负于社会’,‘将来成为一个特出的人物’,为穷苦大众解决他们‘不能解决之各项问题’。‘社会之新光,在照耀着你,希望你猛进!’尽管当时正处在白色恐怖时期,但从最后这句话中,依然能感受到爷爷对革命前途充满信心,感受到他不畏艰难险阻的英雄气概!”冷启中感慨地说。

“牺牲前,高唱《国际歌》和高喊革命口号”

    1932年春,因叛徒出卖,中共南京地下党组织遭破坏,冷少农的身份暴露被捕入狱。“狱中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威逼利诱,爷爷针锋相对,坚贞不屈,大义凛然,令敌人恼羞成怒。6月9日,爷爷等烈士唱着《国际歌》、高喊革命口号,在南京雨花台刑场英勇就义,时年32岁。”此时,记者耳畔响起低沉的旋律:“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冷启中老人双眼饱含泪水地吟唱着……

    在凝重的氛围中,记者追问道:“冷少农烈士牺牲前后的细节,有没有当年目击者的口述或者相关档案资料的记载呢?”

    冷启中摘下眼镜,用纸巾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稍事停顿,说道:“当时,我们党组织为了顾全大局,爷爷牺牲的消息没有对外宣传,家里人也不知道。”随后,他若有所思地倚靠在沙发上,陷入沉思状态。记者侧身望向落地窗外,天空乌云翻滚,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蒙蒙的幔帐……冷启中一欠身激动不已地说:“1985年,我到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参加教育系统的培训,想借机拜访我爷爷生前的战友吴越(曾任中共南京市委组织部部长)老人,通过他了解我爷爷牺牲前后的一些细节。到北京后才知道,他原来居住在哈尔滨。后来,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询问过有关我爷爷的一些往事。不久,老人就给我回了信,讲述了他与我爷爷相处的短暂而又刻骨铭心的那段时光。”

    1985年6月24日,吴越给冷少农长孙冷启中的信中说:

    尊祖父冷少农烈士是我一生最敬仰的忠贞共产党人之一!我认识他时,他在南京。那时我已参加了党领导下的组织——反帝大同盟和革命互济会,那时我在省立南京中学读书;但是他对我仅有的一次联系是我终身不忘的而且对我进一步投身革命有重大影响!

    我记得那次相会是在1931年5月5日,那天正是马克思生日,我们二人在校园内水塘边一个小亭子内坐了至少一个小时以上光景,他从马克思生日谈起,接下就简明地给我讲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世界和中国的革命形势和斗争必胜的前途。那次的谈话给我的教育意义很大,是给我上了一次党课。后来我在7月入党了。(介绍人是南中的二个党员)

    我跟冷少农烈士第二次相见是1932年4月同(时)被捕(关)在南京国民党宪兵司令部看守所内。根据当时秘密工作的要求,在敌人的监视之下同志之间是不应该暴露相互认识的,因此没有讲过话,相见时只以目光相互鼓励。

    你先祖父牺牲是在1932年六月间,我记得那天是端阳节第二天。同他一同就义的是九位(也许是七个)共产党人。他们在黎明时分被敌人绑出,牺牲前,高唱《国际歌》和高(喊)革命口号。那天全看守所内人(约三百余人,包括一些非“政治犯”)静默无声!上、下午两次开饭大多数人都一口也吃不下!

    记者问道:“冷少农烈士牺牲后,家人是什么时候才知道消息的呢?”

    冷启中声音洪亮地告诉记者:“直到1951年,南京雨花台筹建烈士陵园,有两位干部来家里收集爷爷的资料和遗物,同时当地干部敲锣打鼓给家里送来‘光荣之家’牌时,家人才知道爷爷为国家、为人民光荣牺牲了。我太奶奶感到很光荣和自豪,对来家的干部说,‘错怪老二了(冷少农排行老二),是误会,多年的心结解开了’。同年7月太奶奶不幸病故,可惜她没有看见1952年由中央人民政府颁发的毛泽东主席签字的烈士证和烈士家属优怃证书。

    “到建党90周年之后,各大媒体报道了爷爷的事迹,我们才完全了解了爷爷为国家、为人民作出了重要贡献。”

    从“不孝儿”到“中共隐蔽战线的先驱”,冷少农应该是我们铭记的英雄。在冷少农牺牲79年之后,他的家人才真正认识了他,国人才知道冷少农的事迹。  

冷启中接受本报记者采访  本报记者 屈建军 摄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1年6月4日 总第3687期 第一版

 
 
责任编辑:杨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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