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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换一个新生命”的欧洲游历

作者:张建安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0-10-20 星期二

    1917年底,梁启超辞去北洋政府内阁财政总长的职务后,决心不再进入官场,转而致力于学术。1918年初,梁启超已有出游欧洲之意,因旅费没有着落,未能成行。11月,发生在欧洲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巴黎和会随之展开。梁启超一行的欧洲游历计划也在这一时期得以实现。同行者分别为蒋百里、刘子楷、丁在君、张君劢、徐振飞、杨鼎甫。

海行中的生活与学习

    1918年12月23日,梁启超一行从北京出发,开始了欧洲游历。此次游历的目的,正如梁启超所讲:“第一件是要想自己求一点学问,而且看看这空前绝后的历史剧怎样收场,拓一拓眼界。第二件也因为正在做正义人道的外交场,以为这次和会真是要把全世界不合理的国际关系根本改造,立个永久和平的基础,想拿私人资格将我们的冤苦向世界舆论申诉申诉,也算尽一二分国民责任。”

    12月27日,梁启超一行到达上海。他们与张东荪、黄溯初畅谈通宵,“着实将从前迷梦的政治活动忏悔一番,相约以后决然舍弃,要从思想界尽些微力”。对于此次畅谈,梁启超称:“这一席话要算我们朋辈中换了一个新生命了。”畅谈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他们便搭乘日本邮船会社的横滨号前往海外了。

    “海行恰四十五日,舟今在伦敦港外三十里,顷刻登陆矣。此行在印度洋波平如掌,红海毫不苦炎,舟中每日黎明即起,以数小时习法文,余日则打球、下棋,间亦作诗,为乐无极。惟出直布罗陀海峡后,遇大风三日,同行人多不支者,吾则健饭如常也。万事一无睹闻,惟日与天光海色相对,觉飘飘有出尘想,登陆后恐无复此乐矣。”梁启超在给女儿梁思顺的家信中,描述了他在船上的生活与学习。

    梁启超非常善于利用时间,而学习之乐也被他描述得非常美好。在给女儿梁思顺的另一封信中,他写道:“每日起皆极早,观日出已二度,初登舟即开始习法文,顷已记诵二百字,循此不倦,归时或竟能读法文书矣。每日功课晨起专习法文,约一时许,次即泛览东籍,约两三日尽一册。午后假寐半时许,即与百里下棋(日两三局),傍晚为打球戏,晚饭后读文学书,中间仍时时温诵法文。”

    梁启超的同行者均为喜好学习之人,因此能够互相激励,在船上营造出浓厚的学习氛围。正如他在《欧游心影录》中所写:“我们在船上好像学生旅行,通英文的学法文,通法文的学英文,每晨八点钟,各人抱一本书,在船面高声朗诵,到十二点止,彼此交换着当教习,别的功课照例是散三趟步,睡一趟午觉,打三两趟球,我和百里还每日下三盘棋,余外的日子,都是各人自由行动了。”这些每日的功课,即便在颠簸的地中海中依然照旧,乃至于同船的一位波兰人羡慕得不得了。

“发愤当学生”

    1919年2月11日,梁启超一行到达了英国伦敦,这是此次欧洲游历的第一个地方。由于梁启超等人的声望,他们在伦敦受到了周到的照料。即便如此,伦敦的艰苦环境让他们感受颇深。梁启超也在信中告诉女儿梁思顺:“在此镇日间黄雾四塞,日色如血,一种阴郁闭塞之气,殊觉不适。所居虽一等旅馆,每日恒不饱,糖为稀世之珍……煤极缺,室中苦寒,战后尚尔,战时可想,乃知吾侪在东方,盖日日暴殄天物也。”

    2月18日,梁启超一行抵达法国巴黎,此后便进行了马不停蹄的游历。他们先以巴黎为中心,在法国进行了三个多月的游历,并前往南部、北部战地,考察详细情形。

    在梁启超心目中,此次游历的主要目的就是考察与学习,以便开阔视野,了解世界之真正形势,为日后从学术思想上改造中国打下基础。当然,他也希望在外交方面为中国出一份力,并就有关事宜写信给国内,但收效不明显。所以,梁启超在给弟弟梁仲策的长信中称,“吾在此发愤当学生,现所受讲义:一、战时各国财政及金融;二、西战场战史;三、法国政党现状;四、近世文学潮流。即此,已费时日不少矣。其讲义皆精绝,将来可各成一书也……质言之,则数月来之光阴,可谓一秒一分未尝枉费。所最怏怏者,则中国人方面之拜往寒暄,饮食征逐,夺我宝贵时间不少,此亦无可如何耶。所最负疚者,此行于外交丝毫无补也”。

    梁启超还将数月以来的主要功课总结为四点:一为见人;二为听讲;三为游览名所;四为学习英文。其中,与当地名士、学者的交往,是他们了解和观察法国的重要途径。对此,梁启超自述:“法国方面之名士,已见者殆十之八七,最多见者则政治家及哲学、文学家也。政治家除专制怪杰之克里曼梭外,殆皆已见。”“巴黎人最富于社交性,每赴茶会一次,可以得友无算,吾于其他茶会多谢绝,惟学者之家有约必到,故所识独多,若再淹留半年,恐全巴黎之书呆子皆成知己矣。”

    6月7日,梁启超一行再次来到伦敦,然后用10多天的时间游历了爱丁堡名胜、剑桥大学、牛津大学、莎士比亚故居等处。这些地方当中,梁启超对剑桥大学印象最深,所以在给女儿梁思顺的信中写道:“剑桥大学待遇之隆,实出意外,副校长(实即校长也,其校长戴一皇族挂名而已)涉菩黎博士,馆余于其家(即校长宅),亲自陪观各校,是晚集各教授宴余于校中公共食堂,即用校中常膳。盖剑桥、牛津两校教授例与学生共饭,欲吾观其仪式也。教习学生共数百人,皆穿校中制服,酷类大丛林中披袈裟打斋,其亲爱融泄之状,令人起敬。吾游剑桥生无限感触,他日当为文详记之。”

    此后,梁启超一行又到比利时、荷兰、瑞士、意大利、德国等地游历。游意大利时,他们在罗马的时间最长,为的是深度了解古罗马历史。故而,梁启超在给弟弟梁仲策的明信片上称:“客罗马经旬,日日与古为徒,几忘却尚有现代意大利人矣。每日玩奇披僻,晨出暮归,亦颇极劳瘁。”游历德国时,则使梁启超感受到凄凉的战败国滋味,故而称:“晚九时抵柏林,此十五小时中仅以饼干一片充饥,盖既无饭车,沿途饮食店亦闭歇也。战败国况味,略尝一脔矣。霜雪载途,益增凄黯。”

    梁启超一行的欧洲游历,带有很强的考察与求学目的,所以颇为劳累。他因忧劳太过,常常失眠。这种情形在梁启超给女儿梁思顺的信中有所表述:“吾日来常患失眠,每间日辄终夜不能合眼,晨起便须应酬游览,觉疲惫极矣。殆因求学太锐,思虑太深所致,欲自节,但苦不能……”

“深山道院”的功课

    位于巴黎附近的白鲁威寓庐,是梁启超一行在欧洲游历期间的主要住所。尤其是1919年10月11日从意大利经瑞士返回后,他们在此处居住了一个冬天。11月,梁启超在给女儿梁思顺的信中这样介绍道:“吾现仍居巴黎附近之白鲁威,拟住到明年二月初乃行,此地本避暑之所,御寒实不相宜,吾侪贪其僻静,且金廉,故决意不迁。用两下女,即兼司庖,每日两馔,两馔两簋,虽不能算苦学生生活,亦只好算阔学生生活罢了。在此百无所苦,惟苦缺煤,数人共围一炉,炙湿薪取暖,现重阳才过,已一寒至此,此一冬不知如何过法。”梁启超称这个僻静的地方为“深山道院”,而他则在这个特殊的道院中做着两项单调而有意义的功课。

    第一项功课是学英文,这是白天的主要事情。对此,梁启超称:“英文已大略能读书读报了。吾用功真极刻苦,因此同行诸君益感学问兴味,百里、君劢皆学法文,振飞学德文,迭为师弟,极可笑也。最可笑者,吾将来之英文,不能讲,不能听,不能写,惟能读耳。向来无此学法,然我用我法,已自成功矣。”第二项功课是撰写游记,这是晚上的事情。在外游览期间,梁启超已随时随地记述了一些经历与感想。这个时候能静下来了,他便也有了大把时间继续写作。

    由此,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洲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全面细致观察的《欧游心影录》初稿诞生了,梁启超的思路也更加条理与清晰。在他们于1920年1月17日离开巴黎返回祖国时,梁启超对于中国国家问题和个人事业已完全改变其旧日的观点,将此前的悲观完全扫清,遂全力从事于培育国民素质的教育与学术事业。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0年10月16日 总第3590期 第三版

 
 
责任编辑: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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