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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凰”故事与“引凤”明琴

作者:刘国梁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0-10-19 星期一

    《凤求凰》是我国古代非常著名的一首古琴曲,说的是汉代才子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巧合的是,四川博物院收藏有一张明代的“引凤”琴,在它的身上却发生过一个与《凤求凰》相反的故事……

相如“琴挑”为“求凰”

明代 “引凤”琴名
 
 
明代 “引凤”琴铭文

明代 “引凤”琴正面、侧面、背面 四川博物院藏
 
    凤是上古时代人们公认的羽族之长。《禽经》(传为春秋时代乐圣师旷所作)中说:“鸟之属三百六十,凤为之长。”在汉代《说文解字》的描述里凤已然集合了多种鸟兽的特点于一身,“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鸳思,龙文龟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逐渐上升为一种图腾。凤“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不仅如此,《禽经》中还说,凤“首载德,顶揭义,背负仁,心抱忠,翼挟信,足履正”几乎拥有了一切完美的人格化特征,成为人们理想中的“神鸟”。

    在古人的认识里,凤与凰是同一种鸟,雄者称凤,雌者为凰。那么,“凤求凰”除了字面意思外,也含蓄地表达了古代文人追求心仪女性的意思。

    提到“凤求凰”,人们最先想到的便是汉代赋圣司马相如与才女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司马相如是蜀郡成都(今四川成都)人,字长卿,自幼“好读书,学击剑”,家人对这样一位懂事的孩子自然是宠爱有加,给他取了一个“犬子”的小名。司马长卿读书之后,敬仰赵国上卿蔺相如的为人,于是改名为“司马相如”。早年间,司马相如家颇有资财,凭借家资,他获得了郎官的职位,成为汉景帝刘启的武骑常侍。这可是一个寻常人眼中的美差,不但可以跟随皇帝猎捕猛兽,而且有着一年六百石的俸禄。但司马相如并不喜欢这份工作,景帝也不喜欢司马相如最为擅长的辞赋作品。这时候正好赶上梁孝王刘武带领他的门人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等人来京觐见皇帝。司马相如与这些文人倒是情投意合,于是便称病去职,与他们一起游居梁国(国都在今河南商丘)。梁孝王也十分看重司马相如,让他与名士同舍。当得知司马相如擅长弹琴后,梁孝王便将自己收藏的刻有“梓桐合精”琴铭的宝琴“绿绮”相赠。其间,司马相如还写出了千古名篇《子虚赋》。

    梁孝王死后,司马相如返回成都老家。离家数年,早已物是人非,司马相如家道中落,无以为业。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司马相如一直以来都与临邛令王吉关系不错。临邛以产盐、铁出名,有“临邛自古称繁庶,天府南来第一州”之称。王吉知道司马相如在外漂泊多年,仕途并不顺遂,邀请他到临邛发展。司马相如这时已然山穷水尽,便听从了王吉的建议,搬到临邛去住,但其贫困的生活状态,一时也难有所改善。于是,王吉开始为其造起势来。

    司马相如刚搬来临邛,脚跟还没站稳,王吉就十分恭敬地天天来拜望他。司马相如听从了王吉的建议,一开始还见见他,后来就直接称病,让自己的随从出面婉拒王吉的拜访,更令临邛人不解的是王吉大人非但不生气,反而对司马相如愈加恭敬起来。临邛令来了一位重要宾客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临邛的大街小巷。

    临邛有很多富人,其中以卓王孙为最,他以冶铁起家,仅家童就有八百人;随后是程郑,家童也有数百名。二人见临邛令对司马相如如此恭敬,就商量着一定要将这位贵客请来,一尽地主之谊。于是,二人广置宾客,大张宴席,仅宾客就邀请了上百人。

    到了中午,临邛令与客人们都坐定了,便命人专门去请司马相如,谁知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推辞说自己有病,不肯前来。临邛令听到回复后,不愿就席,亲自上门去迎接他,司马相如执拗不过,只得来到卓家。满座的客人见司马相如雍容娴雅,器宇不凡,都为他的风采所倾倒。酒过三巡,临邛令对大家说:“我听说长卿擅于弹琴,不知能否为大家演奏一曲?”司马相如推辞不过,便为大家演奏了一两首精彩的乐曲。

唐代 竹林弹琴舞凤纹铜镜 故宫博物院藏

    正在大家被乐曲吸引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卓王孙刚刚寡居的女儿卓文君也被琴声吸引而来。卓文君早就想见见这位县令的贵客,再加上她特别喜欢弹琴,便躲在一旁听了起来。其实临邛令早知此事,他之所以对司马相如超乎寻常的恭敬也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希望能借机撮合这一对璧人。此时,司马相如演奏的曲子正是《凤求凰》。卓文君在窗外静静地听着、看着、想着,入了迷。也许就在曲子演奏的某个瞬间,二人四目偶然相对,竟然迸发出爱的火花。

    宴会结束后,司马相如对卓文君念念不忘,命随从赏赐卓文君的侍者,以通殷勤之意。几次三番下来,二人私订终身,一同返回了司马相如的成都老家。这时,司马相如家中可谓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卓王孙得知女儿与司马相如私奔后,十分恼火,对人赌咒说:“我这个不成才的女儿,我不忍心杀她,但也绝不分她一分钱!”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时间久了,习惯养尊处优的卓文君逐渐不再满足过这种贫困的日子,她对丈夫说:“我们回临邛吧,到那里就算是向我的亲戚们借贷也完全可以维持生活,不至于苦成这个样子!”于是,二人便回到临邛,变卖了车骑,买下了一个酒舍,卓文君也放下了大小姐的派头当垆卖酒,司马相如更是缠上了犊鼻裈(古人穿的一种短裤)赤裸着上身与佣人们一同洗涤酒器。卓王孙听说后,更觉得丢人,甚至连门都不愿出了。后来,家人宽慰他说:“您有着使不完的钱财,却只有一男两女。现在既然文君已经是司马长卿的人了,他虽然没什么钱财,但还是很有才华的,况且他还是临邛令的好朋友。您就不要再让孩子们忍受这样的屈辱了吧!”卓王孙听后觉得此言有理,虽然仍不太情愿,但还是分给女儿、女婿“童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再次回到成都,用这些钱买了田宅,终成一段佳话。

铁侠擅琴得“引凤”

南宋 《山楼来凤图》 上海博物馆藏

    四川博物院藏有一张明代的名琴“引凤”,这是一张仲尼式琴。此琴以桐木为面,梓木为底,不上灰胎,亦不上漆,这在古琴中十分特殊。它通身镶嵌六角形小竹片,这种形制在古琴中为百衲琴。百衲琴分真百衲琴与假百衲琴两种,“引凤”是假百衲琴,也就是说它并不是真的只用六角形竹片杂缀而成,而是为了美观在桐面、梓底之上镶嵌了一层竹身。唐代李绰在《尚书故实》一书中写道:“李汧公取桐孙之精者杂缀为之,谓之百衲琴。百衲琴用蜗壳为徽。其间三面尤绝异,通谓之响泉韵磬。弦一上,可十年不断。”据此可知,百衲琴可能是唐朝宰相李勉所发明。

    这张琴的岳山、焦尾、龙龈、龈托、尾托均用紫檀木做成。面板上的琴徽均为蚌壳所制,与唐代所载蜗壳有异曲同工之妙。栓弦的琴轸为象牙所制,雁足使用的是黄花梨木,并于足上刻出了五瓣花朵的纹样。

    此琴琴背的发音孔龙池、凤沼均为长方形,是较为常见的形状。龙池上方刻有“引凤”琴名。《诗经·大雅·卷阿》里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的记载,郑玄笺云:“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此琴亦于梧桐木外镶嵌竹片,想要借指的便是梧桐与竹,与“引凤”琴名相对。琴名旁刻“铁侠”印一枚,可知此琴曾由近代著名琴家裴铁侠所藏。

    裴铁侠(1884-1950),四川成都人,早年曾留学日本,回川后任四川司法司司长等职。他是近代著名琴家,《今虞琴刊》载,“派拟虞山,师事清季琴师张瑞山弟子浙人程桂馨氏”并与山东诸城派琴家王心葵、九嶷派创始人杨时百为友,琴风恬静冲淡、古朴自然,有虞山遗风。抗战期间,他避居城郊区沙堰,著有《沙堰琴编》一卷、《沙堰琴余》一卷。1937年,裴铁侠曾与川派琴家喻绍泽等人一起在成都成立律和琴社,1947年又发起珉明琴社。裴铁侠一生收藏有唐、宋、元、明、清各代古琴二十几张,其中以两张唐代大、小雷公琴最为出名,他还曾亲撰大、小雷琴记传世。

    裴铁侠为何要将此琴命名为“引凤”呢?一般的说法认为,这张琴原为民国时期四川首屈一指的篆刻家沈靖卿(1872-1943)所藏,沈氏收藏了这张琴后一直以为它是五代之物,极为珍视。他的女儿沈梦英亦能操缦,沈靖卿曾言如有知音识宝,且擅弹琴,我之婿也。而裴铁侠此时已经丧偶四年,听说了这个消息,便请媒通聘,最后沈梦英(1914-1950)携琴相嫁,谱成琴坛佳话。

    这段故事的完整记载出自近代文学家曾缄撰写的《双雷引》中:

    蓝桥生者,家素封居成都支机石附近。耿介拔俗。喜鼓琴,能为《高山流水》《春山杜鹃》《万壑松风》《三峡流水》《天风海涛》之曲,声名籍甚。英国皇家音乐学院致厚币征为教授,谢不往。人以此益高之。家藏唐代蜀工雷威所斫古琴,甚宝之。后从沈氏复得一琴,比前差小,龙池内隐隐有“雷霄”题字。因目前者为大雷,后者为小雷。先是,成都有沈翁者,精鉴古物,蓄小雷,极珍秘。育一女。将殁,谓女曰:“若志之,有能操是琴者,若婿也。”生适鳏,闻之心动,往女家,请观琴,为鼓一再。归,遣媒妁通聘,故琴与女同归生。生于是挟两琴,拥少艾,隐居自乐,若不知此身犹在人世间也。

    在曾缄(1892-1968)文中,他认为裴铁侠与沈氏是因唐代“小雷”琴结缘,这一说法并不准确。裴铁侠亲撰之《小雷琴记》中记载:“小雷初为清游宦菇氏所宝,继又为嗜古者某氏所藏。某氏挽书贾张某携来,称为宋琴,问何以知为宋物,则以原有宋锦囊面上缂丝载宋人名字为证云。偿价留置之。”由此可知,“小雷”琴非从沈靖卿处得之。曾缄在此处使用了文学描写的手法,因而不无夸张之言。文中沈老临终之言等,也是不存在的。但使两人结缘之琴的确是存在的,这张琴便是“引凤”琴。

    “引凤”琴琴背刻有裴铁侠所撰铭文:“引凤质合竹桐,相传为五代时物。旧藏家命名竹友,誌其表也,而未曾镌,若有所待。余时悼亡丧偶,百忧之中,获此珍异。因取竹桐兼喻之义名之,感吾生之未巳,寄遐想于飞仙。铭曰,唯竹与桐,高人所倚。并美兼收,相为表里。奇迹异缘,创闻琴史。不施漆髹,断纹如水。古意千年,九雷之比。永好良朋,涤烦报喜。”下署“庚辰秋日”,“铁侠”款。庚辰年应为1940年,裴铁侠于这年秋天得到这张琴,据铭文内容可知,此琴原名竹友,没有背铭,正值裴铁侠丧偶之时于沈靖卿处所得,将其命名为“引凤”,1943年他才与沈靖卿之女沈梦英(1914-1950)结婚。

    “引凤”琴龙池内右侧有楷体朱漆倒书:“万历乙酉春正月。”万历(1573-1620)是明朝第十三位皇帝明神宗朱翊钧年号;万历乙酉年是万历十三年,即1585年。左侧楷体朱漆倒书:“阳□制。”据此可知,该琴应为明代之物。

    “引凤”琴后由裴铁侠之子裴墨痕捐赠给四川博物院,保藏至今。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0年10月16日 总第3590期 第四版

 
 
责任编辑: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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