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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文彬京城淘宝记

作者:特邀撰稿人 沈慧瑛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20-09-23 星期三

    清咸丰十年(1860),顾文彬因父亲顾大澜过世后,一直赋闲在家,直至同治九年(1870)闰十月获得宁绍台道员的任命。自同治九年(1870)三月,顾文彬进候缺,至十一月离京,近八个月的时间。他除了拜客会友、打通关节外,做的最多的就是到琉璃厂淘宝,字画、马泉、玉器等等都是他搜罗的对象,更是成为博古斋、松竹斋、筠青阁、论古斋、德宝斋等古玩铺的常客。在京期间,顾文彬不仅与老友秦炳文、心泉和尚等书画鉴赏大家再度相见,还结识了胡义赞及李眉卿等人。他们为顾文彬收购书画、古玩提供线索,并鉴定把关。傅山书画、王翚《十万图》册等均是顾文彬在京城时所购。

顾文彬日记中关于傅山父子作品的评价 苏州市档案馆藏

“一字千金”傅山字

    顾文彬在《过云楼书画记》中收录了《傅青主书画卷》,但没有收录他在京城所购的其他几件傅山(字青主)草书作品。顾文彬刚落脚京城,就到博古斋、德宝斋观赏书画,日记中多次提及鉴赏、取归傅山父子作品的事。如:四月四日,从博古斋取归罗念庵洪先诗翰册、傅山楷书册;四月十三日,至黄协卿观寄售书画,捡得赵伯驹卷、王麓台轴、傅山、王熙字轴四种;四月二十日,在德宝斋花二两银子购买明末清初龚贤的绫本画轴,并携归傅山父子字;四月二十二日,在德宝斋见到傅山草书大轴一帧、草书唐人七绝条幅十二帧及傅山父子杂书册两本。在短短十八天内,顾文彬数次与傅山的作品相遇。那时,古董店的老板允许顾客先拿东西回去鉴赏,再决定是否购买。因此,傅山草书唐人七绝条幅十二帧至十月才成交。那么这个傅山究竟是何许人也?

    傅山,初名鼎臣,字青竹,改字青主,又有真山、浊翁、石人等别名,山西太原人。傅山推崇老庄之学,尤重庄学,对老庄的“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等进行深入研究,精通经史及先秦诸子,又长于书画与医学,是明清之际的道家、思想家、书法家、医学家。傅山很有民族气节,在明清朝代更迭之际,就出家当了道士。他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李颙、颜元一起被梁启超称为“清初六大师”。清代诗人、诗论家、书法家赵执信称傅山的书法为“本朝第一”。当时,他的字有“一字千金”之誉。傅山对自已的书法自有一番见地:“任拙毋巧,任丑毋媚,任支离毋轻滑,任直率毋安排。”正是有这样的见解,他的字才会被时人如此推崇,达到一字千金的程度。傅山的儿子傅眉(字寿髦),幼承庭训,家学渊源,是一位紧随其父步伐的诗人、书画家、篆刻家,傅山父子的作品备受后人的追捧,顾文彬也是他们的追捧者之一。此时,由于顾文彬口袋中的银子并不富裕,常常因价格高昂而止步。他在与儿子顾承的通信中时常谈及傅山作品和价格,如:古董店中有傅山草书绫本轴两种,价格分别为五六两和七八两;傅山大草绫本轴两种,要价均为七八两;“青主字一轴、山水两幅,因价昂未买”。凡此种种,让顾文彬犹豫不决,希望从儿子顾承处得到建议。同时,顾文彬对傅氏父子的作品也有自己的判断与见解,如傅山、傅眉的杂书册,“青主所书皆断简残编,首页仿颜真卿的楷书,寿髦所书小楷甚工,全法晋人”。

    长安居,大不易。顾文彬在京城期间精打细算,盘算日常生活开销与书画古玩支出,他让儿子顾承寄些在京城畅销的“明四家”“清六家”的扇面,赚取差价。这样既贴补了生活,又能以画养画,将过云楼所藏中下等书画出售,推陈出新。虽然傅山的作品价格偏高,但顾文彬还是尽量购置,如:以八两银子换来了傅山草书唐诗卷(唐五律十八首),他认为傅山的字“横纵飞舞”,如果大小尺寸与家藏的王铎狂草卷相符,可配一对。由于傅山与王铎俱书录唐五律,故顾文彬致信儿子顾承,如果高低相仿,“即付装池,裱作一匣”。

    顾文彬初到京城就见到傅山草书唐人七绝条幅十二帧,纸白崭新,每帧两行,以“秃笔狂草”写就,字大四五寸,他坦陈:“字多不识。”由于售主以为是赝品,便让顾文彬捡了漏,只花了十八两。事后,他邀请胡义赞到寓所观赏所购得的书画,胡义赞“欣赏不置,尤以十八金新得傅青主屏十二幅为最便宜”。随后,顾文彬又在京城的凝秀阁分别以五两银子和三两银子购得绫本傅山大草直幅及轴。

倾心收购《十万图》册

    清同治九年(1870)五月,顾文彬在论古斋见到了王翚《十万图》册,纸本一册,对方开价八十两银子。五天后,顾文彬与论古斋老板还价,最后双方商定以八十两带走两样东西,即王翚《十万图》册和宋拓《定武兰亭》卷。当晚,顾文彬在日记中写道:“近日快心之事,除军机进单外,此事为最。然进单一节尚属分内之事,此则得之意外者。平心而论,即石谷册已值此数,兰亭卷只算凭空拾得,论此卷价值,即三百金不为贵也。”三百金即三百两银子,顾文彬为这个意外收获沾沾自喜,觉得捡了个大便宜。松筠庵的心泉和尚不仅是位书画鉴赏大师,还是位收藏家。他认为宋拓《定武兰亭》卷和王翚《十万图》册的价格肯定超过三百两。

    王翚,字石谷,号耕烟散人、剑门樵客、乌目山人、清晖老人等,江苏常熟人,有“清初画圣”之美誉。王翚与王鉴、王时敏、王原祁并称为“清四王”,加上吴历、恽寿平合称“清初六家”或“四王吴恽”。王翚的画笔墨功底深厚,长于摹古,几可乱真,但又能不为成法所囿,部分作品富有写生意趣,构图多变,勾勒皴擦渲染得法,格调明快。康熙三十年(1691),王翚奉命与杨晋等人合作绘制《康熙南巡图》,历时三年完成。王翚在绘画方面主张“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而泽以唐人气韵”,被视为画之正宗,追随者甚众。

 顾文彬日记中关于王翚《十万图》册的记录 苏州市档案馆藏

    王翚曾为友人临摹元末明初画家倪瓒(字云林)的《十万图》册。该《十万图》册是倪瓒为元末明初文学家陶宗仪所作,“画册十种,皆以万为名,如首帧即万笏朝天,后幅万峰飞雪,题曰十万图”。倪瓒《十万图》册后归太子少保都察院左都御史、宜兴人陈于廷收藏。陈于廷之子陈贞慧与冒襄、侯方域、方以智合称“明末四公子”。顺治九年(1652),侯方域“过阳羡之亳村”,陈贞慧向其展示所藏倪瓒《十万图》册。随后,侯方域作《倪云林十万图记》,称道:“气象萧疏,烟林清旷。”

    王翚《十万图》册是王翚在五十八岁所作,“虽仿云林十万图名目,仍参用宋元各家笔意,本身有四页,南田精楷题之,后有石谷自跋一页,远胜于向所得笙渔本”。顾文彬此话中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即在之前他从李笙渔处获得过王翚的其他作品,而且这幅《十万图》册有恽寿平的题跋。以前画家们喜欢临摹同一题材的作品。同治九年(1870),顾文彬京城购买王翚《十万图》册。同治十二年(1873)三月,他又经朋友介绍以百两银子购得王翚的同名之作《十万图》册,上有陈香泉题的对题。

    同治九年(1870)十一月,顾文彬与亲朋好友、官场同僚告别后,离开京城。他携带那些千挑万选的书画回苏州,可以用“满载而归”来形容。在回苏的路上,顾文彬诗兴大发,作了不少诗,其中就有为王翚《十万图》册所作:

珍重清晖十万图,

居然声价敌倪迂。

归装如此腰缠富,

抵得扬州跨鹤无。

    王翚临摹前辈倪瓒的《十万图》册,恽寿平则临摹王翚的《十万图》册,也被顾文彬收藏。同治十年(1871)六月,他从楼月潭家的四件名家画作中挑选了恽寿平《十万图》册,认为“惟南田十万图册乃真迹致佳者,与我家藏石谷十万图,结构题词皆同,是对临本,两美相合,大是奇缘,以百元得之”。顾文彬推测恽寿平见到了王翚的《十万图》册后才产生对临之意,故结构、题词全部仿照王翚,只是将“万里清光”改为“万顷沧浪”,“万卷书楼”一页的题词,结句稍改。顾文彬用“精妙绝伦”来评判恽寿平的这幅作品。

    顾文彬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是恽寿平《十万图》册“纸稍带牙色,似乎高门,非雪白宣纸”,且尺寸比王翚《十万图》册的大,他担心“似难配对”。顾文彬在致儿子顾承的信中提议可以将王翚《十万图》册裱成阔边,这样能与恽寿平《十万图》册勉强作对。他认为先后获得王翚、恽寿平的《十万图》册,是“珠联璧合,岂非奇缘?”顾文彬催促儿子顾承尽快将王翚《十万图》册装裱后带到宁波,他要与恽寿平《十万图》册校对并题词。然而,顾文彬在宁波得到恽寿平《十万图》册之事传到了苏州一些收藏家耳中,有人认为可能是赝品,但他认为字迹纯熟,“而熟中带老,断非代笔”。确实,书画之真伪鉴定属于一项高难度工作,顾文彬在日记、家书中多次出现“真鉴之难”的话语。

    《过云楼书画记》收录了顾文彬在宁波收藏的陈香泉对题的王翚《十万图》册,但并未收录他在京城所购的王翚《十万图》册。顾文彬结合清中期训诂学家阮元撰写的《石渠随笔》分析推测,他所得的两种王翚《十万图》册,可能都是本人所画,但也有可能其中一种是赝品。

圈内高手作参谋

    虽然,顾文彬自幼受其父影响钟爱书画艺术,自己也写得一手好字,但由于历代临摹、造假之作不断,因此在琉璃厂鉴赏、收购字画时,他也会看走眼。所幸顾文彬是一个谨慎之人,且身边不乏高参。秦炳文、胡义赞、心泉和尚等人不仅为他提供书画买卖线索,还为他鉴别确保品质。

智永 《千字文》卷 (局部) 苏州博物馆藏

    无锡籍的秦炳文、秦缃业都是鉴赏能力超强的书画家。顾文彬在京做官时曾与他们交往,并常常一起到琉璃厂。此次顾文彬再度进京谋职,与秦炳文老友重逢。秦炳文,字砚云,号谊亭,以举人身份站立朝堂,官至户部主事。他不仅是位收藏家,也是一位画家。同治九年(1870)五月,秦炳文登门拜访顾文彬,观赏其新得的书画及从苏州带出来的沈周、恽寿平作品。秦炳文则把柳如是的《五柳高隐》卷和顾媚的《梅兰竹菊》卷给顾文彬欣赏。顾文彬对这两件作品甚是满意,还价十二两银子,但秦炳文回复非要二十八两,此交易便搁置下来。顾文彬私下认为,如果柳如是与顾媚的作品是真迹,那么确实值二十八两,但由于没有相应的佐证资料,不能“灼然无疑,故姑舍是”。随后,顾文彬数次赴秦炳文的宴请,并欣赏到其他字画。

    顾文彬与秦炳文的相见是意料之中,但他没想到的是与胡义赞相识。胡义赞擅长金石考证、篆刻与书画,其行、楷和山水皆宗董其昌,收藏了大量的名家书画和金石。顾文彬听友人李眉卿介绍,胡义赞精于鉴赏,故有时请他帮忙鉴定。同治九年(1870)四月,顾文彬在论古斋看到清初画家、诗人查士标的山水册,“爱其工致”,遂借回家,并请胡义赞鉴定。胡义赞只看了一眼便断定为赝本,并将家中所藏的查士标作品与之比较,看着相似,然“审视之,觉款字亦嫩,始识其伪。若非石查说破,几乎以善价得之”。经此一事,顾文彬再次感叹“赏鉴之难也”。胡义赞在泉币方面也有很高的鉴赏水平,所藏泉币皆稀品。因此,胡义赞除了多次陪同顾文彬鉴赏、购置书画、玉器外,还为其购买泉币出谋划策。如:四月二十三日,胡义赞陪同顾文彬到各古玩铺,“买得小币廿余枚,小钱刀十余枚,罄币二枚,两半钱一枚,磁轴头三枚,牙轴头一枚,所费止五十余千”;五月十九日,胡义赞又送来古泉,顾文彬“择其压胜十余品”。

    松筠庵的心泉和尚是顾文彬的旧识,他们在京城互动频繁。顾文彬在心泉和尚处见到了智永《千字文》卷,次年被他收购。同治九年(1870)的京城之行,顾文彬不仅获得宁绍台道员这个肥缺,还与老友们相聚,并收购了心仪的字画和古玩,丰富了过云楼的收藏。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20年9月18日 总第3579期 第四版

 
 
责任编辑: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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