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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香炉暖 紫宸生春

作者:特邀撰稿人 倪晓一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19-03-26 星期二

    春浅尚寒。今年2月12日,一场“迟到”的瑞雪给了北京一个惊喜,久盼她的人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走到户外履冰踏雪,好不惬意,似乎忘却了寒冷。不过,今天的人们享有多种便捷的取暖方式,即便天寒地冻,仍然能一室生春。但在过去,若说到最基本、最传统的取暖途径,总离不了炭、盆、炉这几宗器具,它们在漫长的历史中衍生出丰富的形式。本文就借助档案和文献记载,来说一说明清时期最常见的几样冬日取暖“神器”。

有炭名红萝

    炭,对身处漫漫冬日里的人们来说,就是温暖的来源,虽不起眼,却留下了不少典故。古人所用的炭一般是木植经专门烧制而成,呈块状或条状。成书于南北朝时期的《荆楚岁时记》中记载:“十月朔,有司进炉炭,民间置酒,作暖阁试炉。”农历十月即冬月,此时人们开始使用炉和炭,久成习俗。白居易的《卖炭翁》让人们除了感叹当时社会的不平外,也能清楚地了解到制炭的艰辛。孟郊在《答友人赠炭》中写道:“青山白屋有仁人,赠炭价重双乌银。驱却坐上千重寒,烧出炉中一片春。”其实,在酷寒的时节将来之不易的炭赠予他人,不只是诗人写的“送温暖”这么简单,而更是给予身处冻馁困厄中的人们多了一线生机,“雪中送炭”也因此成为慷慨、高义的代名词。明清时期,“炭敬”与“冰敬”并称,实际是地方官吏和下级官员贿赂六部司官的名目,以天寒添炭为名送银钱,看似风雅,却让炭平白担了“污名”。或许正是因为彼时炭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所以,它的“身影”不但常出现在画家的作品中,如由清代郎世宁等人绘制的《弘历雪景行乐图》中就有用炭火取暖的场景,而且在近年来的古装剧里也多次出现与炭相关的故事情节,如热播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一开篇就是女主角的生母失宠,管家克扣分例银丝炭,导致母女俩不得不忍冻苦捱。可见,炭在当时人们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

    “红萝炭”确有其物,为明清时期宫廷使用的品质优良木炭。档案中亦有“红螺炭”或“红罗炭”的写法,当指同一事物。《明宫词》中有“吴绫披拂彩装真,上用红罗出惜薪”之句,据《酌中志》里解释为:“惜薪司,凡宫中所用红罗炭者,皆易州(今河北省易县)一带山中硬木烧成。用红土刷筐盛之,故名红罗。”照此来看,红萝炭得名的原因是其盛具为红色的箩筐,似乎“红箩炭”更为恰当,但清代档案中却未见这一写法。不同文献对其称呼莫衷一是,为行文方便,本文采用档案中使用最多的“红萝炭”。

    清代档案中留有大量关于查核买办内廷柴炭的记载,根据这些记载,红萝炭确实多产自易州,当地百姓以烧炭为生者被称为“窑户”,内务府专门在产地设厂,每年从窑户手中收炭,再运至京城,贮藏于专设的柴炭库,用时按例发放。

    宫中每年的红萝炭用量很大。据档案记载:乾隆十二年(1747),宫内及圆明园共用红萝炭12.3万余斤、黑炭63万余斤、煤41.6万余斤、木柴39万余斤。红萝炭耐烧而不易爆烟,灰烬呈银白色,品质非凡,主要供应皇太后、皇帝、后妃等日常起居各处所取暖,而黑炭、煤、柴、白炭则主要用来烹饪、熏炕、烧炼工艺品等。

    清帝多标榜爱惜民力,提倡节俭,这也体现在对宫廷柴炭用项的严格稽核上。乾隆时期,在每年定期核销的基础上,更建立了将当年所用柴炭数目与上一年进行比对的制度,鼓励节约,并收到了实效。清代内廷每年消耗柴炭的数量远低于明代,乾隆朝的柴炭用量也低于康熙朝。在乾隆朝三十三年(1768)七月三十日的一件上谕中,曾将明代和康熙朝、乾隆朝宫里所用的柴炭数量加以对比:明代内廷每年用红萝炭等柴炭“共一千二百八万余斤”,康熙年间内廷已经大幅缩减,每年“用一百万余斤”,而乾隆本朝每年用红萝炭等柴炭“共七八十万”斤,数量下降显著。到了乾隆四十六年(1781)时,红萝炭已然下降到4.8万斤,更为节俭。可见,明代皇帝虽建有“惜薪司”却徒有其名,从实际的惜薪行为上考量,远不及清代皇帝。

清 郎世宁等绘 《弘历雪景行乐图》(局部)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即便如此,内廷每年柴炭的用量在今天看来仍然十分可观。例如,在红萝炭已经大幅缩减的乾隆四十六年(1781),采购内廷及圆明园所用的4.8万斤红萝炭和296万斤其他柴炭,共花费白银1.58万两,“取暖费”依然高昂。一则彼时京城冬日天寒,取暖周期较长,每年皆在百日以上;二则宫室众多,宫内贵人亦多,柴炭用项出口既多,必然耗费不赀。试举一例:养心殿东暖阁设有火盆一个,每日例炭是10斤,乾隆三十三年(1768)烧了110天,仅这一个火盆一年就用了1100斤红萝炭,靡费可想而知。当然,日耗10斤炭的大火盆并不多,多数盆、炉的日例或3斤、或2斤,但数量庞杂加之涓滴不懈,终不免汇聚成渊。

盆炉蕴春意

    虽然地龙、火炕、暖阁这些北方的传统采暖设施在紫禁城中也不鲜见,但说到灵活多样、室内外皆宜的取暖器具,还要属火盆、炭炉。

    火盆也称炭盆。盆与炉多为铜制,内置炭火,区别不过器型而已。北宋的《广韵》中这样写道:“炉,火牀(床)。”而元朝的《韵会》中则释之为“火函”。实际上,炉因为种类繁多,用途多样,也常见将“盆”混称为“炉”的情况。例如在《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之“烘炉观雪”图中,美人身畔放置的就是一只通体泛绿颇具古意的火盆,盆中炭火红郁,周围隐约有氤氲之象。所谓“烘炉”,实则是“烘盆”。而《胤禛行乐图册》之“围炉观书”图中,雍亲王脚踏一只鎏金火盆正在夜读,火盆十分精致,盆足为象首状,盆边闲闲搭了一双金色火箸,隔扇外古瓶内插有梅花,身侧矮几上茶食俱精,要让整个画面既不失皇家气度,又流露出温馨惬意的气息,这一只暖融融的火盆是必不可少的。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档案中对盆、炉的叫法也没有严格区分,就如养心殿东暖阁日耗10斤红萝炭的“宝贝盆”,有时也被写成“宝贝炉”,足见一斑。

    那么,内廷常设的火盆炭炉大约有多少呢?据档案记载,乾隆三十四年(1769),养心殿、九州清晏常设火盆各3个,养心殿熏床炉1个;坤宁宫、漱芳斋东次间、高云晴、金昭玉粹、德日新、绛雪轩、悦心殿、承光殿、古柯庭、寿安宫等处各设火盆1个;承观堂、兰室、同豫轩、慈宁宫等处各设火盆2个。圆明园原有炭火炉55个,至乾隆三十四年(1769)时减至18个。这些火盆、炭炉的燃料均为红萝炭,但大小不一,耗炭量各异。

    盆、炉虽为常设之物,但使用的天数并不固定,多则百余天,少则十余日,甚至数日,点燃或停熄一处的火盆,是根据帝、后等人的活动范围来决定的,这或许也是乾隆朝得以节约用炭的一个原因吧。除了常设盆、炉外,何处有筵宴,哪里要诵经祈福,均可临时添设火盆,用后即撤,充分体现出这类取暖方式的灵活性。

    在炉上加罩隔热,即可成为薰笼。薰笼可视为火盆、炭炉的一种特殊形式,其用途更为丰富。可别小看了这一罩之功,既可避免直接炙烤,也可防止炭灰飘散。除了取暖,还可将衣物搭在罩上进行薰蒸,使之保持干爽而又馥郁芬芳。大薰笼甚至可供人睡卧。如《红楼梦》里第五十一回写晴雯、麝月值夜,晴雯便是睡在薰笼上。薰笼罩以竹编者常见,但也并非全然如此。《西京杂记》中记载:“汉制薰笼,天子以象牙为之,笼上皆散华文,后宫则五色绫文。”汉皇以象牙编制为薰罩,可谓豪奢。白居易的一句诗“斜倚薰笼坐到明”写尽后宫哀怨。而清代陈洪绶所绘《斜倚薰笼图》,美人所倚靠的,便是竹编笼下覆盖着一只精美的薰炉。清代著名女词人顾太清曾作《南乡子·云林嘱题薰笼美人图》,其上阙云:“窗外雪昏昏。人倚薰笼昼掩门。寒恋重衾眠不起,氤氲。一瓣心香谁与焚。”亦是相同的题材和情境。

明末清初 陈洪绶 《斜倚薰笼图轴》(局部) 上海市博物馆藏

盈袖随身暖

    若说到灵活便利,火盆、炭炉、薰笼等虽比地龙、暖阁方便许多,搬抬可走,但比起手炉来仍是远远不及的。

    手炉是旧时冬天人们随身取暖用的小炉,因其小巧灵便,人们将其或捧于手中,或抱于怀内,或纳入衣袖,故而又称捧炉、袖炉。通常可分内外两层,加盖炉盖,盖必镂空,炉的上部配有提梁,其内胆多以铜制成,因需置燃炭于其中,金属可耐高温;外壳则没有太多限制,取材较多,并可应用鎏金、錾花、画珐琅、描金漆等多种工艺进行装饰。手炉以圆和椭圆为基本器形,亦有方形、八角、梅花、瓜棱、龟背、海棠等,不一而足。

    手炉的起源说法不一,但它进入人们的生活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冬日萧索,室外奇寒,捧一只精致温暖的小炉随身,既可御寒,更添风雅。《采兰杂志》中记载:“(北齐)冯小怜有手炉曰辟邪,足炉曰凫藻,皆以饰得名。”宋代吴文英的词中曾写道:“寒压重帘幔拖绣。袖炉香,倩东风,与吹透。”清人汪东也在《绛都春》中写道:“袖炉熏透梅花,寸心自暖。”不仅言其暖,更言其香。当时,手炉的炭火里往往和着香饼儿或散香,或者炭本身就是特制的香炭。《酌中志》载:“厂中旧有香匠,塑造香饼兽炭。”兽炭是指制作成兽形的炭,也泛指制作精良的上品炭。这里由香匠制作而成的香饼兽炭,可能是以炭屑合香,再塑成瑞兽形状。炉炭不过燃后即弃之物,古人却依然会花费许多心思和时间赋之以精美的外观、甜香的内在,虽一物之微,亦见雅致。

    明清宫廷手炉名目繁多,工艺精美,寓意吉祥。《万寿盛典初集》中记载,户部尚书穆和伦等进单中有“哥窑卍字手炉”。《国朝宫史》中记载,乾隆十六年(1751)逢皇太后六旬万寿,进献物品中有“暖律回春铜手炉九件”;乾隆二十六年(1761)逢皇太后七旬万寿,连续多日进献,其中也有“兰幄春温漆手炉”“温室春调铜手炉”“阳和回律广珐琅手炉”各9件。从存世的宫廷手炉实物来看,既涵盖了瓷、铜、漆、珐琅等丰富的材质,更极尽錾刻、雕镂、绘画之能事,其盖、身、提梁均有华美纹饰,寓意也极尽美好。 

    乾隆四十七年十二月十七日(1783年1月19日),工部尚书福隆安等关于核销乾隆四十六年(1781)供应内廷煤炭用过钱粮数目的题本。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明清时期手炉使用范围广泛,可入宫苑,能进考场,更宜家常。宫内用手炉的数量很大,乾隆四十六年(1781)十月,造办处下设的铸炉处一次就销毁过1027件旧铜手炉。据档案记载,粤海关年贡清单中有铜手炉4对,是例行进贡物品。皇太后、皇后等人宫内的基本陈设物品中亦有手炉这一项。乾隆四年(1739)二月初五日上谕中写道:“会试届期,天气尚觉寒冷。凡入场士子,除照例赏给棉氅衣及姜汤茶饼外,着按名给与木炭,许其携带手炉,以温笔砚。”一只手炉,寄托了天家对考生们的殷殷关切。而在《红楼梦》中,手炉也多次出现。除了经典的“探宝钗黛玉半含酸”回目里黛玉借雪雁送手炉一节暗讽宝玉、宝钗二人之外,第六回讲刘姥姥初入荣国府第一次见到凤姐时,便有她“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的描写场景,还有第十九回写袭人归家,宝玉只带了茗烟一同去她家里探望,让袭人一家又惊又喜,且看袭人如何招待他:“将自己的坐褥拿了铺在一个杌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于宝玉怀内。”在这些信手拈来的笔墨当中,写出了对时人而言冬日里一只小小的手炉是何等家常、何等亲切。

    古人在漫漫冬日里,虽然不免寂寥,然而却有围炉夜话、烘炉观书之乐,或是捧炉清游、踏雪寻梅之趣,这样正可以蓄暖蕴香,静待春天一步步走来。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9年3月1日 总第3341期 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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