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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大师是怎样炼成的

——饶宗颐在父亲饶锷引导下踏上学者之路

作者:张建安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19-03-25 星期一

    “我的父亲要我做什么事情,我就做什么事情。”这是学术大家饶宗颐回忆早年经历时说的话。而他的弟子雷铎在纪录片《我的中国心:饶宗颐——天啸贯古今》中也曾说:“按照饶宗颐先生自己的说法,有人问他说你为什么能够成为这样一个超级大师?他说超级大师我不敢说,但是我有今天的成就,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上大学。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上大学能够学到的可能是一个门类或者两个门类,但是我父亲给我打开的这片天空,或者帮我建立的这个基础是无科不修。按照中国传统的这种做学问的方法,其实是文、史、哲相通,文中有史、史中有哲、哲中有文,是立体做学问和环形做学问这样一种方法。所以他说,他自学的基础、研究学问的基础在16岁之前就已经打下了,现在只是把当时的格局再扩大或者再挖深。”确实,博通古今、学贯中西、被盛赞为“整个亚洲文化的骄傲”的饶宗颐,他一生的学问和修为,都与父亲饶锷独特的家庭教育紧密相关。

父亲重视 家学影响

    饶锷出生于广东潮州首富之家,其家世代经商,而饶锷却笃志于学,年龄稍长便游学四方,上海法政学校毕业后,曾担任《粤南报》主笔。饶锷做学问走的是重考证的朴学路数,非常扎实,且工于诗文辞章,熟谙佛典,尤喜谱志,著有《潮州西湖山志》《饶氏家谱》《天啸楼集》《王右军年谱》《佛国记疏证》等。

    饶锷虽然继承了祖业,继续经商,但他已看淡了钱财,更重视学问,他给儿子取名宗颐,就是希望儿子效法宋朝理学家周敦颐,将来做一位真正的学者,他也把自己做学问的爱好和方法传给了儿子饶宗颐。饶宗颐将此视为家学,并认为家学是做学问的方便法门,他曾自述,“我对书画的兴趣在很小时候就被父亲培养起来了……我家以前开有四家钱庄,在潮州是首富,按理似乎可以造就出一个玩物丧志的公子哥儿,但命里注定我要去做学问,我终于成了一个学者。我小时候十分孤独,母亲在我两岁时因病去世,父亲一直生活在沉闷之中,但他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有五个基础来自家学:一是家里训练我写诗、填词,还有写骈文、散文;二是写字画画;三是目录学;四是儒、释、道;五是乾嘉学派的治学方法。”他还进一步解释道:“因为我父亲做学问的路数,是清朝朴学的路数,所以他很早就要我看一部书,叫作《清代朴学大师列传》。我学术的缘分,也是因缘、血缘,别人不可能有的。”从中可见,所有这些都彰显着父教对饶宗颐的重要影响。

在家读书 自由“熏蒸”

    饶锷的另一举措对饶宗颐产生了更大的影响。饶锷酷爱读书,也酷爱藏书,百方搜购,使家藏典籍达10万余卷,并建有“天啸楼”用来藏书,如此读书就更方便了,常常“发楼上藏书而耽玩之”,“尽日夜哦诵”,并加以整理。饶宗颐幼时便被父亲抱到藏书楼上,被浓郁的书香所熏染,因此,也继承了父亲的读书、嗜书之好。

    饶宗颐上小学时就很有主见。他意识到在当时的学校里是学不到多少知识的,所以经常不去学校,而是在自家的天啸楼里读自己喜爱的图书。饶锷不但没有批评儿子,还很支持这一做法。在他看来,学校是读书的地方,家里也是读书的地方,如果在家里读的书更好,孩子也愿意在家读书,又何必非要他去学校呢?因此,饶宗颐只将小学当“副业”,而到了初中后不久,他干脆就不再去学校读书了。饶宗颐为什么要在家中念书呢?他是这样解释的:“我这个人很孤独,一早就知道自己是这个样子。这是我的个性……我认为没有孤独不能做学问。上小学的时候我就常在家里读书,就是为了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

    饶宗颐曾这样谈过自己在家中读书的好处:“我家里有那么多书,我整天在看,把读书当成了玩耍,用的时间比在学校上课的还多。在那个小图书馆里,我可以一边享受,一面玩,懂不懂就在那里面逛。因此,中国书的基本种类,我老早就了解了。对历史更是早就烂熟于胸。我早年念《史记》,背《史记》,有好几篇我今天还能背出来,像《秦始皇本纪》那么长,我当年也是背的。《资治通鉴》是因为年龄太小还看不懂,我就看《纲鉴》。整个中国历史的编年,我都能够知道,先后不会搞乱,这个史学基础,我很早就打实了。”有人曾问饶宗颐,为什么你能对经学、佛学、道学、诗词、文史、考古、音律、书法、绘画、甲骨文、目录学等都能深入研究?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兴趣和那么大的精力?得益于什么?饶宗颐是这样回答的:“这得我益于从小便在文化空气中自由‘熏蒸’。我的求知欲征服了我整个人,吞没了我自己。我觉得做学问是一种乐趣。我研究很多很多问题,我学会一种又一种文字,就是为了寻找一件事的根源,我一定要找到原来说的那句话。”

    对于儿子饶宗颐浓厚的读书兴趣,饶锷很是欣慰,他所做的就是因势利导:一方面让儿子在书海中尽情遨游,随心所欲地阅读;另一方面,给儿子请了一些书画等方面的家庭教师,还有意识地让儿子参与到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当中,让儿子在学中做,做中学。诚如饶宗颐所说:“我的父亲写过一本书,是《佛国记疏证》,因为我父亲也通佛学,那时我帮他抄呀或者搞什么,周围很多东西,我的方法也是从我父亲那里学来的。我现在还能背诵出《佛国记疏证》前面的那几句话,开头就是‘法显昔在长安,慨律藏残缺’。”这些事对饶宗颐的影响极大。

    饶锷还以独特的方式鼓励儿子。例如,当家中修建“莼园”时,饶锷让14岁的饶宗颐为自家园林写一对联,饶宗颐书写道:“山不在高洞宜深石宜怪;园须脱俗树欲古竹欲疏”,横批为“画中游”。饶锷看后很满意,特地将儿子的书法作品刻在园门上。直到现在,饶宗颐故居仍留有这一遗迹。这样的做法,无疑激励了饶宗颐的好学向上之心。

    饶锷长期埋首读书,身体不是很好,有时不免力不从心,所以他很注意儿子的身体,让儿子从小就培养起很好的作息和养生习惯,教育他从小便能自律。在《文学与神明》一书中,饶宗颐说:“我对自己的身体很珍重,很珍重。做学问时,我完全投入;疲倦了,我会停止。吃东西也一样,饱了就马上停止,自己克制自己。我自十四岁起,学习因是子静坐法,早上沐浴、静坐,然后散步;晚上九时,必宽衣就寝。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身体不好怎么行万里路?因为有了强壮的身体,为了研究一个问题,我可以跑到发源地去考察。”

    饶宗颐出生于1917年,去世于2018年,无疾而终,享年101岁。这样的身体,自然也离不开父亲的教育与引导。

子承父志 终成学者

    1932年,饶宗颐15岁的时候,42岁的饶锷便因病去世,他留给儿子的是钱物、家学两方面的遗产。饶宗颐和父亲一个脾气,对财物并不看重,在他看来,富贵、贫贱、有钱、没钱都差别不大,但决不受外界的诱惑。就这样,他继承下来的钱财越来越少,而对家学的继承和发扬却越来越卓有成效。

    父亲去世,饶宗颐伤痛之余,写了一首《优昙花诗》,以花之荣悴无定来悼念父亲的英年早逝,并寻求开脱、超越之道。全诗这样写道:优昙花,锡兰产,余家植两株,月夜花放,及晨而萎,家人伤之。因取荣悴无定之理,为诗以释其意焉。

异域有奇卉,植兹园池旁。

夜来孤月明,吐蕊白如霜。

香气生寒水,素影含虚光。

如何一夕凋,殂谢亦可伤。

岂伊冰玉质,无意狎群芳。

遂尔离尘垢,冥然返太苍。

太苍安可穷,天道邈无极。

衰荣理则常,幻化终难测。

千载未足修,转瞬讵为逼。

达人解其会,保此恒安息。

浊醪且自陶,聊以永兹夕。

    这首诗集中展现了饶宗颐在受过成功的家庭教育后,在诗歌方面的造诣。1934年,《优昙花诗》在中山大学的文学杂志上发表后,饶宗颐诗名大噪,还引得老先生们纷纷唱和。

    与此同时,即便饶锷已不在人世,但他依然有力地“支持”了儿子饶宗颐的事业。原来,饶锷生前有感于乡邦文献的残缺,乃着手编撰《潮州艺文志》,他经过10年的殚精竭虑,广泛搜集潮州文献以及先哲遗籍达1000多种,按经、史、子、集四部分类,并附上作者简介,可惜该书未能完工,他便离开了人世。然而,他在编撰这部文献著作时,便让饶宗颐也参与其中,使其熟稔每一个环节。因此,饶宗颐继承父志,继续旁搜博采,勤奋耕耘,终于在1934年将《潮州艺文志》编撰整理完成。此书是潮州有史以来首次全面系统介绍和研究潮州艺文的著作,该书一经面世,便轰动了广东学界,饶宗颐也因此确立了自己的学术地位。他虽然只有小学文凭,年龄还不到20岁,但中山大学校长邹鲁却破格将他聘任为中山大学广东通志馆的纂修。1938年,21岁的饶宗颐又受到中山大学教授詹安泰的推荐,被聘为中山大学的研究员。他终身学者的道路便由此开始。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9年3月22日总第3350期 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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