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高考的英语考场上差点睡着了,也许只是十几秒的时间，但我确信我的脑袋停止工作了一会儿。
1998年7月的一天，我坐在皖西南长江边一个小城的简陋教室里。头顶上悬挂多年的吊扇在一圈圈飞快地转动着，仿佛不胜时间的侵蚀，发出节奏性的吱呀吱呀声。那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围绕着那沉沉的熟睡中心在慢慢打转，并把我拖入其中。而屋顶之上，太阳正炽烤着这个小城，像在烤一个滚烫的红薯，我也快要和热气腾腾的红薯一起被烤熟了，烤得昏昏欲睡。
时间倒回八九个小时前，考试前一天的晚上，我和几个同学夜间被热醒，一个个前胸后背上挂着汗滴，起来找水喝。整栋宿舍楼都没有自来水，我们来到平常洗碗筷的食堂，准备嘴对着水龙头痛快灌上一肚子，但是用手一拧发现停水了。我们又望向学校大门外面，仍有小店在营业，但是大门紧闭，门上一排排又高又尖的铁矛不怒自威。不一会儿，身上便汗湿如洗，我们又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水喝。意外的惊喜是，经过小广场上一棵大树下时感觉格外凉爽，于是惬意地坐了好久。
时间再往前推10多个小时，我正和家人在炎炎烈日下进行一年一度的抢收抢种。好几亩水稻的收割、晾晒、归仓和后续的平整水田、秧苗下插都要在20天内完成。那是一年中最热、最辛苦的时节，农民们辛苦劳作，把所有的力气和汗水撒在水田里，希望换来比汗珠更饱满的稻粒。早上天刚亮就要下田劳作，一直到下午一两点钟。一块湿毛巾搭在头上，几分钟就干了。稻田里的水像烧开了一样，热得发烫。赤脚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像走在滚烫的铁板上。
就这样，带着腿上还没洗净的泥土，我走进了考场。今天面对高考时，家家户户如临大敌，可谓举全家之力来面对。而在那时，对于农家子弟来说，大学仍然很遥远，就像一个美丽的梦，遥不可及。所以，那场高考对于我和家人来说，就如同农事耕作，播种时老老实实，用足力气，却从来没有奢望过多的收获。
那个夏天，庄稼熟了，金黄的稻穗随风起伏。一个懵懂少年获得了命运的垂青，在邻近几个村里，我破天荒地拿到了高等学府的入学通知书。我的人生之路如华阳码头前的长江突然拐了一个大弯，再浩浩荡荡而去。
那年9月，我平生第一次登上离家的大轮船，一路溯江而上，宽广而幽深的世界之门已经徐徐向我打开。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8年7月19日 总第3247期 第四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