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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茅房

作者:刘一达

来源:中国档案报

2018-04-16 星期一

“厕所”小考

    人吃五谷杂粮,有进就得有出。古时的人们,对于解决“出”这个问题比较随意,一般百姓,找个背人的地方,就直接“回归大自然”了。后来,人们觉得人体的这些排泄物是农作物最好的肥料,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干脆就在自家猪圈里解决“出”的问题。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觉得,在猪圈里大小便不够方便和卫生,还得另外找个固定的地方去“方便”。起初,这种地方非常简陋,只是搭个棚子、遮挡一下而已,因棚顶铺有茅草,因此,人们又把这里称为茅房,有的地方也叫茅厕。按照古代的住宅风水学,茅房要盖在院子的西边或后边,所以,也被叫作“西间”“西轩”“西阁”或“舍后”。如今,在一些偏远的农村,还能看到这种比较原始的供人们“方便”的地方。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这个“出”一直是人们比较忌讳的字眼儿。于是,人们发明了许多别称和隐语:古代文人管这个“出”叫“出恭”,还有更好听的:如溷、便所、毛司、沃头、登东等等。“厕所”这个词出现得比较晚。100年前,厕所还属于文辞儿,老北京人管厕所叫茅房,管公共厕所叫官茅房,“官”有公家、公有、公用的意思。

老北京的官茅房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北京城是没有公共厕所的。据我手头的资料,北京最早的公共厕所出现在中华民国成立以后。那时的公共厕所非常简陋,而且都建在市中心区域及主要街道附近。

    北京城众多的胡同里仍然没有公厕,老百姓“方便”的地点是院子里的茅房。旧时北京城,人们的居住形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独门独院,即一家人住一个院子;另一种是大杂院,即几家或十几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不管是独门独院,还是大杂院,院里都有茅房。这种茅房没有通向外面的排污管道,所以,当时的环卫工人只能背着粪桶,到院里的茅房掏大粪、搞卫生。直到20世纪80年代之前,人们还能在胡同里看到掏粪工人背着粪桶入户掏粪的身影。20世纪50年代,北京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全国劳动模范时传祥,他是一位“宁肯一人脏,换来万户净”的掏粪工人。时传祥以苦为乐、满腔热情为人民服务的崇高精神,曾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赞扬。

    在北京的胡同里大量建公厕是近40年的事儿。建公厕是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和卫生条件改善的成果,也跟取消大杂院里的茅房有关。四五十年前,一个院里住着五六户人家,后来,呼啦啦增加到十几户、二十几户,院里的茅房已经无法满足人们日常生活的基本需要。现在的北京,街道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密度大大增加,大杂院里几乎没有茅房了,环卫工人入户掏粪的情景早已成为老人们的记忆了。

    40年前,北京胡同里的公共厕所设施简陋、卫生条件比现在差很多。提起公共厕所,人们的印象就一个字——脏。马三立的相声《查卫生》里描述,“某局长到下面单位查卫生,刚一进厕所门,就被一万多只各种各样的苍蝇给推出来了”,这当然是相声演员的艺术夸张,但也反映了当时普通公共厕所的真实情况。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经常让我们打苍蝇,并且要上缴死苍蝇,多多益善。上哪儿去打苍蝇交差呢?首选公共厕所。胡同里的厕所因为脏,所以好找,老远就能闻见味儿。我记得有一个笑话:两个外地人跟胡同儿里的老大爷打听方便之所。老大爷以北京人特有的幽默来了一句:“您觉着哪儿好闻,就是您要找的地儿。”

官茅房与“鬼故事”

    过去的公共厕所,门窗不严,四处透风,一到晚上,灯光特别昏暗,胆儿小的人夜里不敢独自去厕所。那会儿,北京城没有夜生活,特别是冬天,一到晚上七八点钟,胡同里就几乎见不着人了,厕所外面寒风呼啸,吹得窗户、门咣咣作响,树枝的影子在幽暗的灯光下乱摇乱晃,这种时候,一个人蹲在厕所里,阴森森,冷嗖嗖,真是有点儿瘆人。家里大人怕女孩儿出事儿,告诉她们:“晚上上官茅房别一个人儿去!”

    旧时的公共厕所是爱出事儿的地方。20世纪70年代初,京城传出一个在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发生的邪性事儿。一天夜晚,两个女孩儿结伴去官茅房,一个方便完,在门口等,另一个蹲着蹲着,突然从茅坑里伸出一只手来。女孩立刻被吓蒙了,惨叫了一声,门外的女孩闻声赶紧推门进来,只见从茅坑里伸出来两只小白鞋,顿时被吓傻了,拉起那个女孩,提上裤子,撒腿往外跑。她们在前边跑,那双小白鞋“咔哒咔嗒”在后面追。夜晚时分,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两个女孩子失魂落魄地往家跑,一直跑到家门口儿,那“咔哒咔嗒”的皮鞋声才消失。女孩连跑带吓,上气不接下气,惊魂未定地向家里大人哭诉骇人经历,家长一听,急忙拎着棍子跑出去,但什么也没看见。据说,那个女孩受了这场惊吓,神经出了毛病,好些日子才恢复过来。胡同里出了这样的邪性事儿,难免引起街谈巷议;在传的过程中,又难免添枝加叶,越说越邪乎,后来成了一个午夜惊魂的“鬼故事”。多年以后,我问过胡同里的一位老片儿警,他告诉我,这是一个流氓在冒坏,后来故伎重演时,被群众制伏了。

“方便一下”变成了一种享受

    生活在胡同里的人们一天也离不开官茅房,对它有着特殊的感情。首先,进了官茅房,人人平等,再牛的人进来照样闻味儿;其次,胡同里的左邻右舍,平常见不着的,往往能在上官茅房的时候碰上,官茅房成了老街坊们打头碰脸的地方。

    “吃了吗您?”是北京人挂在嘴边儿上的问候语,一天到晚能问好几遍。即便在官茅房见面,北京人彼此打招呼,仍然是这句“吃了吗,您?”透着亲热和朴实,倒也没觉得这句话搁在这地方有点别扭。官茅房有味儿,很多人还“恋坑儿”。胡同里的老少爷儿们蹲坑儿时,常常闻着味儿看书看报,美其名曰:津津有味。早晨是官茅房最忙的时候,蹲坑儿得排队。诙谐的北京人由此发明了一句俏皮话:英国首都——轮蹲(伦敦)。

    大约在20世纪70年代末,北京人嘴里,才把官茅房改称公共厕所。改革开放之初,来北京旅游的外国友人对北京公共厕所的设施和卫生条件颇有微词,引起了有关部门对改善公共厕所环境面貌的高度重视,人们觉得,公共厕所不仅是供人“方便”的地方,还是一座城市的“脸面”,代表着首善之区的文明程度。从那时起,北京的公共厕所开始大规模“改头换面”。

    现在,北京公共厕所的服务设施和卫生环境早已今非昔比,甚至连称呼也变成了卫生间、洗手间、盥洗室,人们上厕所不只是“方便一下”,而变成了一种享受。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8年4月13日 总第3206期 第三版

 
 
责任编辑:王亚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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