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之一物，自古以来就是用途十分广泛的头饰，用以绾发或固定冠冕。从广义上讲，簪类首饰，包含笄、钗、华胜、步摇等。提起簪，人们最先想到的，总是东方女子的形象。将笄之年，在漫长的岁月里，曾代表着女子一生中青葱美好的年华。“云鬟闲坠凤犀簪”“云鬓花颜金步摇”，簪、钗轻袅摇动之间，带给人们诸多绮丽柔曼的想象。
舆服有制
在宫廷中，除了皇太后，最尊贵的女子当属皇后。《明会典》记载，皇后受册、谒庙、朝会时，穿礼服。而礼服中必备的头冠，早在明洪武三年（1370）就确定了其规制，冠的外形是一个圆框，“冒以翡翠，上饰以九龙四凤，大花十二树，小花如大花之数，两博鬓十二钿”。
明 点翠嵌珍珠宝石金龙凤冠
金点翠嵌珍珠宝石花叶蝠纹簪、金嵌珍珠宝石桃蝠纹簪
金嵌珍珠宝石松竹灵寿纹簪
金累丝嵌珍珠宝石五凤钿
而清嘉庆朝的《清会典》则描述：“皇后冬朝冠，熏貂为之，上缀朱纬，顶三层，贯东珠各一。皆承以金凤，饰东珠各三，珍珠各十七，上衔大东珠一；朱纬上周缀金凤七，饰东珠各九，猫睛石各一，珍珠各二十一；后金翟一，饰猫睛石一，珍珠十六，翟尾垂珠，凡珍珠三百有二，五行二就，每行大珍珠一，中间金衔青金石结一，饰东珠珍珠各六，末缀珊瑚。冠后护领，垂明黄绦二，末缀宝石，青缎为带。”
显然，明清两朝，搭配礼服的基本头饰皆为“冠”。除了这些民间俗谓“凤冠”的头饰，还有一种“钿子”也是搭配礼服使用的。
在清代史料笔记《听雨丛谈》中记载：“八旗妇人彩服，有钿子之制，制同凤冠，以铁丝或籐（藤）为骨，以皁（皂）纱或线冒之。前如凤冠，施七翟，周以珠旒，长及于眉。后如覆箕，上穹下广，垂及于肩，施五翟，各衔垂珠一排，每排三衡，每衡贯珠三串，杂以璜瑱之属，负垂于背，长尺有寸。左右博鬓，间以珠翠花叶，周以穿珠缨络（璎珞），自额而后，迤逦联于后旒，补空处相度稀稠，以珠翠云朵杂花饰之，谓之凤钿。又有常服钿子，则珠翠满饰或半饰，不具珠旒，此与古妇人冠子之制相似也。”
仕女簪花图
这一记述，比《会典》记载的内容更为形象、生动，既写明了满洲贵族女子在大节庆等重要场合所用头饰的形态——前如凤冠、后如倒扣的簸箕，也点明了其主要制作工艺是累丝、镶嵌和贯珠。可以说，一份完整的钿子，集合了多种可以单独使用的首饰。而且，在本已如此华丽的钿子上仍可再行修饰，或插戴女子其他心爱的簪、钗、步摇，或簪上时鲜花朵、通草花、绒花等。
在浩如烟海的清宫档案中，有这样一份特殊的首饰清单。清乾隆帝的结发之妻孝贤皇后富察氏，以美好的德行著称于世，身故后，留存了一些可作为皇室世代相传之物的重要首饰，包括：珠顶冠1顶，东珠朝珠1盘，珊瑚朝珠1盘，东珠耳坠1副，葫芦耳坠1副，金累丝蚌珠仙人簪9块，金累丝双凤簪6枝，金累丝珐琅项圈1围，金累丝镶白玉项圈1围，嵌珠石金凤钿1份，九凤挑牌1份。
这些首饰以珠顶冠为首，结合其名色，均适合重要场合、重大节令时簪戴。细心的读者可能已发现，其中“金累丝蚌珠仙人簪”所使用的量词是“块”，而“金累丝双凤簪”的量词则是“枝”。这两个量词的区别，体现出二者在形制上的差异。仙人簪极有可能是“面簪”，形制大多数近于圆或方，可组合在钿子上做装饰品的。有别于常见的以细长簪身加上形态各异的簪首所组成的长簪。
挑牌，与前文中所说的流苏、璎珞是同一类型的簪饰，其最基础的组成就是珠串，并辅以各种宝石坠子，可成排悬挑，也可作为簪首、钿口的装饰。
皇后、嫔御、贵妇们这样的珠围翠绕，庄重华贵，一则借以自矜身份，二则与年节的隆重喜庆相映衬。不过，比起宋朝女儿家头戴轻盈得会滴溜溜打转儿的闹蛾儿、雪柳，相邀相携去看灯的情形，似乎少了几分灵动。
美物良工
大凡世间美好的工艺，总是凝结着匠人的心血。
扬之水先生以“结珠铺翠”“结珠点翠”来概括清代首饰的特色，确是基于大量实物和史料考证。结珠，应当与贯珠、串珠相近，多指穿珠成串，也可指钉珠。点翠，是被人们所熟知的制作首饰传统工艺之一，基本方法是将翠鸟的蓝色背羽固定在金银制品上进行装饰。
在档案中，每一件华美的簪钗首饰，几乎均与“珠”“翠”相连。
清雍正八年（1730）十月二十九日，首领太监萨木哈奉旨将金累丝道冠1件交到造办处，该冠上嵌东珠1粒，金簪2枝，簪眼上有一处破损，令匠人修补收拾。匠人的处置方法是，将簪眼处添做2片金如意片，“另点新翠”，以此修饰残损之处。
雍正八年（1730）正月十九日，太监刘希文向造办处交送了金累丝正凤、傍凤、大小挑牌、金累丝荷叶、项圈等多件首饰，并传达了一道异常细致的口谕：“着照样做正凤五枝，傍凤二枝，挑牌一份。再，项圈上养珠取下来，将此内蛮子、珠子三十一粒选好的换上，其余珠石选大些的镶嵌凤身用，小些的穿挑牌用。……除将项圈二圆并蛮子、珠子三十一粒留在造办处换外，其余正凤一枝、傍凤一枝、挑牌一份十三枝、红宝石八十九块、蓝宝石二十一块、大些珠子二百零九粒、小些珠子一千三百二十八粒，交柏唐阿六达子送去，照数称收交作，速照样成做，务必要比原样还往精细处做。再，看得交下原样正凤、傍凤嘴边并无衔的挂拉，可查明先做过的凤嘴边，看若有挂拉，即添做挂拉；若无挂拉，不必添做。再，送去原样金累丝小挑牌内一对，小珠子一小串，红宝石坠角一件，可同新做的补穿好，一并送来。”
清雍正八年（1730），各作成做活计清档（局部，出自《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总汇》）。 原件藏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
累丝作是清宫造办处下设机构之一，而“累丝”（也称“累金”）亦是传统工艺，一般指将金银拉成细丝，编成绞股或其他形式，根据需要焊接于器物上。
档案续载，累丝作最终遵旨制作了金累丝正凤5枝，凤身嵌用珠子85粒、红宝石5块；傍凤2枝，嵌用珠子10粒、红宝石2块；大挑牌1件，穿嵌珠子250粒、红宝石4块、红玻璃坠角9件；小挑牌6对，穿嵌珠子664粒、红玻璃坠角54件。因查明了之前正凤、傍凤嘴边都衔有挂拉，所以特别在新做的正凤上添挂拉5挂，用珠子50粒、红玻璃坠角5件；傍凤上添挂拉2挂，用珠子20粒、红玻璃坠角2件。累丝作的匠人还对此次交来的挑牌进行了重串，在大挑牌宝盖上添珠子6粒、红宝石2件，小挑牌每件添珠子4粒、红玻璃坠角1件。文中使用的各类量词，皆遵照原档，或“块”或“件”或“粒”，体现了不同形状。
综合上下文意，档案中所说的“挂拉”，显然也是流苏、璎珞之属。而制作20件首饰所用的珠子，竟达千余粒，可见串珠是此时最为流行的装饰之一。从留存的实物来看，串珠实际应用的珠子多为米珠，非常细小。这大概是因为较大的珍珠更适合镶嵌，即便串起来，也会失去精致的感觉。
寓吉辑瑞
在古人的美学观念中，日常器物也常被寄予美好的寓意。而在宫廷生活中，更是时时如意、事事吉祥。遥想新岁伊始，玉楼金阙中，珠帘绣幕间，人们捧觞祝祷，金彩交错，定然是一番繁华吉庆景象。“日照茱萸领，风摇翡翠簪”，簪戴之物列于舆服，堪称“头等”大事，其寓意更是马虎不得。
雍正七年（1729）十一月二十七日，宫殿监督领侍陈福、副侍李英、苏培盛交造办处44件首饰，为之配做锦匣，包括金累丝笔锭如意簪、金凤簪、金方胜簪、金梅花簪、金抱头莲簪、金松鼠簪、金事事如意簪、金芝兰簪、金佛手簪、金荷叶簪、金菊花簪、金笔锭如意玉簪、金莲花簪、金葫芦簪、金桃花簪各1对，金鹿簪、金仙鹤簪、金竹节簪各1枝、金火焰簪5枝、金镯子4个。这些首饰各配锦匣装盛，因多半是要作为年节赏赐之用。
金累丝嵌珍珠宝石九凤钿口
雍正八年（1730）三月十三日，领催潘义明交来一批簪样，传令造办处累丝作的工匠照样制作金累丝簪15对。这批簪样的名色，体现了当时宫廷中通行的吉祥，包括莲艾簪、福寿长春簪、芝兰千载簪、八仙簪、福寿双圆簪、平安双圆簪、榴开百子簪、福禄如意簪、五谷丰登簪、双福双寿簪、喜祝长春簪、荣贵簪、吉庆簪、福寿簪等。其时，皇室成员尽享人间富贵，但正所谓享福人福深还祷福，越是置身福地，越是以颂祺祷祥，希冀再添福寿，便也将美好的祈愿延伸到了鬓发之间。一抬首，人们先看到的便是云鬓上摇曳生姿的如意福寿、平安美满、多子多福、丰收吉庆与荣贵长久。有些是关系女子一生幸福的小小心意，有些则无关性别、无关身份，是芸芸众生共同的心愿。
其中，以花果、动物为题材的簪饰显得格外别致生动。京师冬日，滴水成冰，显有鲜活气象。但这些自然界的精灵，诸如灼灼其华的桃花，云衣花容的牡丹，温婉幽清的兰，清韵艳逸的莲，凝霜粲然的菊，贵骨天成的梅，以及那灵黠的松鼠，娴静的仙鹤，无论日升月恒，冬春交替，却可以在鬓发间永不凋零，焕发生机。
在南北朝（南朝梁）文学理论家刘勰撰写的《文心雕龙》中记载：“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至于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虽系诗文之道，却也不妨用来解说人们撷取自然之美，融入自己的精心创造的“有心之器”，令其相得益彰，灿然生辉。
新春来临，万物悉生，且将心头那根素洁的瑶簪挽起万千春华，珍而重之地步入这日渐芬芳温暖的岁月中。
原载于《中国档案报》2017年2月24日 总第3032期 第四版 | 